民国二十七年七月十八日
盛夏西南异常闷热。
黔北城的花兰湖畔坐落着一座闻名遐迩的江南风格的庭院,迄今约有数百年历史,据说是当年蒙古人进军云南时留下,后来被一个陈姓大商所购。它的主院三进三出,院中翠绿林立,两侧的附楼是两层呈江南楼宇风格的建筑,主附楼成三角形排列。优雅典致,加之主人也是书香氛浓之人,每到夏日便会邀上当地文人前来游玩。今日来的人不多,几位从蜀地来的文人正兴致勃勃地研究一副仕女图。
只见图中女子削肩狭背,柳眉樱髻,正是柳眉桃脸不胜春,薄媚足精神。其中一个青年文人指着图中女子惊异地说:“这莫不就是陈家小姐?”文人们闻声都凑过去,画像上的女子身着身披云霞彩饰的衣服,头戴金莲花冠,明眸皓齿,文静之间却显有些倔强调皮。
一直毕恭毕敬地尾随在客人身后的管家孟景遵走过来在画像前站定,拱手行礼:“各位,这画中之人,正是我家小姐!”众人发出一阵唏嘘,孟景遵微微颔首:“此画,正是前年一位书画大家游历本地时所作!”
“今日,可见画中之人,真乃玄女入凡!”
“是的,陈小姐的容颜真是惊觉天人。”
“想当年,夫人也是江南一秀!家主为了求娶,也颇费心神!”孟景遵彬彬有礼地解释,显得谦逊友善。
“孟公,夫人有请!”一个小厮在其耳边说道。
“诸位请原谅,在下失陪了!”孟景遵抱拳一礼淡然一笑向偏厅走去。
在偏厅面对花园的亭台中,陈夫人南宫廷英正和家主陈铭杰的好友桑哲生,以及王继光堂弟王正豪喝茶。风月犹存的南宫廷英有一头和她女儿一样的乌发鬓额和透明的眼眸。这是个和蔼的女人,她正用略带江南口音的官话向受宠若惊的王正豪推荐她自制的花茶。
“您有何吩咐,夫人?”孟景遵悄然立在夫人的椅子左侧。
“景遵,王先生受其兄之托,要在本地稽查匪患余孽。家主的意思,要我们陈家全力协助。所需人手,你去安排一下。”
“是,夫人。”孟景遵恭敬地回应。南宫廷英端起茶盏,轻吹浮末,优雅地品茶,对着在座的桑哲生和王正豪,说道:“今日,老桑!你带着王先生来,也是不巧了,家主不在!不然也不会是我一个妇人来招待两位!”
孟景遵转身要走,南宫廷英又把他叫住:“还有,雨儿回来了,有三个朋友和他在一起。你尽快把房间安排好。”
孟景遵立刻满脸生辉:“小姐回来啦?我原来以为整个夏天她都会待在重庆呢!”孟景遵是和陈铭杰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他的父亲是陈家的老管家,两年前过世后,孟景遵就接替了父亲的差事。
“景遵!”一直沉默的桑哲生开口说话了:“你看见我的侄儿桑以明了吗?自进了陈府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他,那小子从小就不让人省心。”
“不用担心,桑先生。我马上派人去找。”
桑哲生转过脸对好朋友抱怨:“桑以明的行为举止让我担忧,他真不像我桑家的人,想我桑家也是书香之门!”
“是吗?真是个特别的年轻人!”南宫廷英无所谓地剔了剔眉毛,把剩下的茶一饮而尽,笑道:“听说,以明,自小喜欢舞刀弄枪。这样不如到军中,现下国家与倭寇开战,也正是建功立业之机!”南宫廷英的兄长此刻正在前方与日寇作战,如果需要的,她可以将桑以明举荐给自己的兄长。
桑以明夏天刚从省城中学毕业,暑假里被父母送到桑哲生家里。桑哲生早年丧偶,对桑以明的管教非常严厉,所以桑以明惧怕挨他的骂。而桑以明的父母相信这对儿子大有好处,十八岁的桑以明已长成身材魁梧的年轻人,小麦色泽的皮肤,活泼有神的黑眼睛,浓密的黑头发被同学评价学校中最帅气的男生。桑以明倒是从不以自己的书香门第自傲,待人谦逊有礼,但是遇事也不惧怕。
桑以明已经走完了陈家庄几乎每一间允许进去的房间,他被这座宏伟的古建筑倾倒,他干了一件让庄园仆人们都认为是愚蠢的事情,花三个多小时的时间去逐一研究练功房中每一件看似历史尘封的兵器。
“铜骨朵!”
“环刀!”
“铜火铳!”
“三石角弓!”桑以明很兴奋的看着这些古老兵器,他点点头:“没想到,能看到这些蒙元时期的古兵器。”
陈家庄的建筑风格一如既往地体现在它的园林艺术上,这里几乎找不到任何现代审美的痕迹。唯一的破绽是依照后山的地势修建的靶场。
“砰砰砰!”三声枪响,将桑以明的神经绷紧,他走进靶场,看到几个一席黑衣的护院正在练习打靶!
一个挎着短枪,穿着黑色褂子的蟒须汉子走了过来,他打量一番桑以明后说道:“嘿!你小子,干哈勒?”
桑以明看着他腰间手枪,笑道:“是自来得吗?”
蟒须汉子拍了拍枪套,笑道:“你会玩枪?”
桑以明笑道:“玩过!”
蟒须汉子抽出手枪,拉了一下枪栓,顺手‘啪啪啪!’打了三枪,笑道:“我这把不是自来得!”
“听出来了!”桑以明说道:“应该是民国十年那一批,老毛瑟原厂的!真难的!”
蟒须汉子眼中一亮,笑道:“哟!小兄弟,打两枪?”
“好!”桑以明伸出手,蟒须汉子用袖子擦了擦枪神后递到其手中。桑以明掂了掂,又瞄了瞄,又闻了闻,拉开枪膛又瞧了瞧,笑道:“大哥,你这枪养的真好!”
蟒须汉子一脸傲娇道:“那是!”
桑以明也不废话,抬手举枪‘啪啪啪!’三枪打过去。
“多少!”蟒须汉子遥看着靶子,一个护院跑过去看了看,喊道:“四爷,三枪三十环!”
桑以明将枪双手还给蟒须汉子:“大哥,你的枪!”
蟒须汉子接过枪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乖乖!你小子!牛气!”
桑以明抱拳道:“大哥,说笑了!”
蟒须汉子爽朗笑道:“小兄弟,你这一手本事,我佩服!”
桑以明笑道:“大哥,这乱世之中,家国危亡,枪比笔好使!”
蟒须汉子道:“你说的对,可惜!哎!”
桑以民道:“我听大哥口音不是本地的!”
蟒须汉子道:“不瞒小兄弟,我以前是在东北当兵,当年逃进关内,得东家收留,所以。。。。。。”
桑以民笑道:“好了不说了!大哥,我叫桑以民,还未请教大哥的姓名!”
蟒须汉子抱拳道:“易勇涛!”
“易大哥!”桑以民道:“我听闻,陈家还有个马场。。。。。。”
“不错!”易勇涛道:“我带你去!”
靶场之后是宽阔的草地,是驯马养马的理想场所。这并不稀奇,桑以明的视线落在草地旁边的马场上。那是一座十分大的跑马地,大得足可以数百人聚在此地。桑以明虽然早就习惯了富裕人家的这些设施,然而陈家的奢华作风还是令他吃惊。
桑以明朝马厩走去,马槽前,数十匹马无所事事地在里面站着,膘肥体壮,全是血统纯正的战马。易勇涛凭着多年的经验,仅从桑以明观察马匹的挑剔眼神,他一定是来自显贵之家。
易勇涛既是护院队长,也是驯马师,马厩也是由他管理。易勇涛最引以为傲的是他有十年在东北军是驯马练马的经验,三一年入关之时曾一人一马斩杀数名日寇。
“这里每一匹马都能成为战马,有两匹就是从战场下来的。”易勇涛殷勤地向桑以明介绍。
“是吗?”桑以明左右四顾,“很不错。”他似乎很喜欢。
“雷将和黑龙都是正儿八经的战马,其中黑龙就是随着我从关外来的。你能看出是哪一匹吗?”易勇涛得意地向桑以明指点那两匹马。桑以明略加思考,“这匹黑马的神亦非常,膝关节收得很紧,大有龙驹过疆之姿,我猜是它。”
易勇涛哈哈大笑:“噢,你真聪明,仅从这两点就猜出来了!黑龙确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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