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张大
武国,太祖以武立国,故起国号为“武”,定年号为“镇宁”,现在是镇宁20年。武国边陲西南走向的梦山山脉绵延百里,在梦山北部是茫茫的大江,大江快要靠近梦山山脉时转了个弯向东而行,从大江中分出一条支流一路南下,支流名为拒马河。神奇的造物主怜悯世人,这条支流在梦山与大江之间形成一个漂亮的半圆形的冲击平原,几百年来世人在这里繁衍生息、安居乐业,逐渐形成了一个有山有水有地有人家的小镇,因高山与大江的地势影响,小镇多有迷雾,因此得名迷雾镇。
小镇依山傍水,地形狭长,山里有数不尽的山珍,河中却甚少鱼获,仿佛鱼儿都喜欢大江而不喜欢这条平静的小河。
从迷雾镇去外地有两个方向,从西部出镇需要翻过梦山进入武国的中原地带,山路崎岖不甚好走,只有小镇跑商之人才会组织马队翻山去中原采购。从小镇东部出镇需要跨过拒马河,进入武国的东南平原(小镇本身就隶属于武国的青州青县),在镇外拒马河狭窄的一段设有渡口,来往小镇的百姓皆从此渡口渡江。
渡口摆渡人一直为镇中张家之人,世世代代以此谋生。传到这一代的摆渡人叫张大。从二十岁起接过父亲手中的撑船杆,张大已经做了一十五年摆渡人了,除了刮风下雨的恶劣天气,每天从辰时到酉时从不间断。黝黑的脸庞,古铜色的皮肤,胳膊上的肌肉连贯突起,那是常年撑船的结果。只是一双三角眼不讨人喜,三十五岁的年纪,目光却如百岁老人,黯淡无光。渡船靠在岸边,张大斜靠在船帮,用斗笠盖着头部休息。
“叮铃铃!”铜铃声响起,张大爬了起来,望向对岸,那边有人摇铃要渡河了。这个渡口在河道两岸分别修建了简易的平台,各种了几棵杨树,两边用麻绳连上,绳子前端各悬挂着一个铜铃,船在对岸时,就摇一下绳子,铜铃声响,张大就知道对岸有人要渡河了。
张大爬起身来,戴好斗笠,拿起撑船杆,伸入河底,双臂用力使劲儿一撑,那渡船缓慢的离开河岸,张大熟练的左一下右一下,不一会儿船就到了对岸。看到岸边之人,粗布麻衣,身材矮小,却很健硕,是镇上的邻居王叔,在山边种了很多柿子树,早上去了市集上卖柿子,张大笑着说道:“王叔,赶集回来啦?柿子卖的咋样啊?”
王叔闷声说道:“今天运气好啊,两筐柿子很快就卖光了,得了许多铜钱,今天晚上沽点酒,可以喝一顿了。”
张大跳下船,帮着王叔拿了箩筐上船,待王叔坐稳,开始撑船返回。
张大与王叔闲聊道:“王叔,俺都很久没去赶集了,热闹不?”
王叔道:“热闹热闹,卖啥的都有,俺今天还看到好些个漂亮的小娘子嘞!”
张大道:“您都多大年纪了,还看小娘子呢,也不怕王婶儿跟你闹别扭。”
王叔道:“看看又没有事儿了,那不是有一句话,叫啥来着,嗯......,对了叫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张大道:“嗨,您老人家还学会文绉绉的说话了,厉害厉害。”
王叔哈哈大笑:“俺哪里会哦,是听跑商的周生说的。对了,你家娘子的病咋样了?”
张大叹了口气说道:“好一些了,医馆的葛大夫来家里看过,说是吃了这几个月的药,病情基本稳定了,只是现在还缺一味中药,叫百部,说是要是能买到百部,他给个方子,再吃几服药就能彻底好了。只是这药材咱这里不产,只有江浙那边才有,葛大夫可以帮俺从江浙购买,但是一共要五两银子。这却愁煞俺了,到哪里去变出这许多银子来啊!”
王叔惊讶道:“竟要这许多银钱?啧啧,怕是把俺卖了,也不值这多啊!”
张大黯然道:“就是说嘛!按最近为了这事儿,真是愁死了。”
王叔想了想道:“刚说到周生,你去问问,他常年跑商,这银钱他定是有的,就是不知他肯不肯借与你了。”
张大道:“嗯,俺跟他不熟,怕是不肯借,俺想着这几天捞点鱼,送到刘员外家,求刘员外开恩,借钱与我。”
王叔道:“嗯,刘员外心善,比周生好相与。”
说话间,船到了岸边,张大帮王叔拿了箩筐下船,王叔掏出3文船钱递给张大。张大接过,说了声谢,王叔自顾回家去也。
张大继续斜靠船帮休息,这一天是赶集之日,来往人多,一天下来,挣了50文钱。张大有些高兴,要是每天都能挣到50文该有多好!他数着手指头计算,一天50文,十天500文,一百天就是5000文,就能换五两银子给娘子买药了。可是平日里一天只有几文钱,甚至没有。不吃不喝的,怕是要一年才能存够五两银子。靠着渡船这点收入,是不行的,娘子也不能等这许久才买药材,还是得想办法跟刘员外借一下了,再慢慢的还债。
张大在渡口待到天微黑,应该再无过往之人,收拾一下,把船用铁链锁在岸边,提了撑船杆回家。回到家中,张氏迎了出来,接过张大手中的撑船杆和斗笠放到墙角,说道:“今天却回来的晚些?饭好了,赶紧回屋吃吧。”说罢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张大说道:“今日赶大集,人多,挣了50文嘞。”听到张氏咳嗽,又说道:“你这病着,就不要迎我了。壮儿呢?”张氏微笑道:“不妨事,这几日已经咳的轻了,壮儿在后院修补渔网,补了一天了,说是你要他修补的,是要去打鱼吗?这季节怕是打不到大鱼嘞。”张大走进屋里:“嗯,俺想着跟壮儿去上游深水处打鱼去,要是能打上几尾二三斤重的大鱼,俺想着送与刘员外,跟他老人家讨个欢喜,开口跟他借上五两银子。把葛大夫说的那味药材买了,给你这病去了根,总是这么咳着可不成。”张氏咳嗽两声道:“这药太贵了,咱不买了吧,我这病见好了,不吃这药过些日子,该也无事了。”张大道:“听俺的就行了,莫要心疼钱财。”张大坐到饭桌旁,对着屋后喊到:“壮儿,壮儿,过来吃饭了。”屋后一个洪亮的声音应了一声,一个大小伙子从后窗翻了进来。年纪约莫十五六岁,身姿挺拔,黝黑健壮,比张大还高了一头,这两年已经开始帮着张大做渡船的活计了。张壮坐到饭桌前,喊了声爹,说道:“渔网明天俺再补一天就行了,然后咱俩去深水区打鱼去?”张大嗯了一声,示意先吃饭。张氏给父子二人盛好饭,又给自己盛了一碗,也坐下,一家三口就着一道小菜和一碗咸菜,时不时闲聊几句,中间夹杂着张氏的咳嗽声。
屋外已经漆黑一片,茅屋里的油灯在黑夜中倔强的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第二章周生
青县城西周家,在青县里也算是个殷实的人家了,靠着祖上勤劳吃苦,上三代时还出了个县官,也积攒了不小的家业,一栋精致的四合院,红墙绿瓦、朱红油漆的高大院门显示主人家曾经的光耀。不过已经渐渐褪色的油漆与微微翘起的墙皮都透露出衰败的味道。如今这大门虚弱的敞开着,陆陆续续的有人搬东西进去,有人搬动出来,熙攘嘈杂。在正房厅堂之中,板壁上本应挂着中堂字画的位置空空如也,只是残留着字画的印记。正中的八仙桌还在,分左右坐着两个人,左首之人身穿真丝华服,虚胖臃肿,头戴员外帽,脸圆如盆,吊梢眉、小圆眼,如今正趾高气扬的盯着右首之人。那人身形消瘦、形容枯犒、发髻凌乱、一脸病态、双眼无神、垂头丧气。穿着真丝华服之人看着颓废的快要瘫软在椅中的年轻人说道:“周兄,你这宅子看着尚可,只是风水有些不好啊,扣除你的赌债,再给你三十两银子足够了,你就莫要再跟我磨牙了。”那颓然之人正是当代周家的主人周生,穿华服之人是青县银钩赌坊的老板贾四爷。
周生沙哑着嗓子道:“四爷,我家这宅子风水很好的呀!您知道我家祖上还出过县太爷,怎么能风水不好呢?”
贾四爷站起身来,用脚踢了踢墙,嘿嘿笑道:“风水好?风水好你能变成滥赌鬼?风水好你能连输十三把?”
周生挣扎着祈求道:“四爷,您开开恩,昨日您上门催债之后,我这家中树倒猢狲散,下人小妾都跑了,现在我真是一贫如洗了,您就给我三十两银子,却叫我今后如何过活?”
贾四爷望了一眼烂泥般的周生道:“我就是给你一百两银子,你可知道如何过活?”
周生一时怔住,他从小就娇生惯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家中百亩良田,每年靠着地租就富富有余了,他从没想过要靠自己来讨生活。从他爹死后,他就无人管束,又沾染上了赌博,一点一点,先是银钱,再是古玩字画、地契,最后把这祖宅也输了进去。家中下人早就走光了,只剩下结发妻子不离不弃。
贾四爷看到周生沉默不语,沉吟了一下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样,银子我给你加到三十五两,我贾四儿虽然是干这赌坊勾当的,但是做事从不做绝,周生你也是读书之人,虽无功名,但终究不是愚蛮之辈,你滥赌我是不管的,但你倾家荡产,我就要点你一句了,莫要再堵了,我开赌坊二十年,见过的太多了,十赌九输。”
周生双眼无神,听着贾四爷的话,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回想着这些年昏天黑地的日子,双手捂住脸,险些掉出泪来。这时内堂一个妇人走了出来,秀丽端庄,衣着朴素,略施粉黛,脸色不是太好,但是目光却是异常的坚定。妇人走对着周生道:“他日对你百般劝说,你全当耳旁之风,事已至此,何须多言?你我皆有手有脚,我们带着贤儿去我迷雾镇娘家暂住,以我父亲的秉性,我们必不会受了委屈。”
周生望着一向腼腆的娘子如今跟换了一个人似地,眼中渐渐有了生气,目光逐渐聚焦。他缓缓站起身来,双手扶住妻子的手,眼中湿润道:“多谢你不离不弃,就如你所言,我们从头再来。”又转身对贾四爷说道:“这宅子托您先照顾着,我周生今日立下誓言,他日必重回故居。”
贾四爷诧异的点头说道:“嘿嘿!有气势,他日你若东山再起,这宅子你赎回去就是了。”周生看着贾四爷那副嘴脸,心下怨恨,却也不再多说什么。周生和妻子二人从后堂拿了祖宗牌位,拿了银子,出得门来,周生在大门口跪下,朝着祖宅磕了三个头,起身左手拉着儿子周贤,右手牵着娘子周氏,相携而行,去往迷雾镇。
周生岳丈是迷雾镇的刘员外,在镇上算是富甲一方,当初周家迎娶刘员外的女儿,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周生此前曾向岳丈求助,希望能借些银子偿还赌债,刘员外却不肯借与他,连面都不肯见他,只是差人给自己的女儿稍话说刘家大门永远为她敞开,随时都可以回来,包括这混蛋的周生。
周生一家人回到刘员外家,刚见到刘员外,周生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低头说道:“岳丈大人,小婿对不起您,误入歧途,落魄至此,悔不当初啊!”员外没给周生好脸色,说道:“你不是对不起我,你是对不起你周家的列祖列宗,我送你八个字,不破不立,好自为之。”说罢不再理会羞愧难当的周生,望着自己的女儿和外孙脸现温柔。那边刘夫人早已经抱着外孙,牵着女儿的手,安抚慰问。从此,周生一家就寄居在岳丈家中,虽然刘员外和刘夫人对他们照顾妥当,但是周生终究是外人,寄人篱下,心中免不了各种感叹世态炎凉,对除了妻儿之外的人渐生怨恨。
刘员外虽对周生深恶痛绝,但是为了女儿,也不能不管周生,就利用自己的关系,让周生做迷雾镇土特产的贩卖生意。这周生读书不成,赌博稀烂,可没想到在经商一途却很有天份,岳丈给他领进门后,他自己还真是这块料,除了岳丈原有的关系,自己东奔西走的,不出一年,扩大了售卖的渠道,竟然把生意做的红红火火。银钱挣了不少,周生不乐意继续寄人篱下,就在迷雾镇买了一处较小的院子,从刘员外家搬了出来,刘员外到也没有阻拦。
这一日,周生起床洗漱完毕,走到小院之中,伸展一下筋骨,打了一段五禽戏。打完收势,浑身舒坦。周氏从屋中走出,拿着毛巾递到周生手上,周生接过,边擦汗边对周氏说:“如今我的生意也上了正轨,银钱也积攒了不少了,如此继续下去,再过大半年,我考虑去青县把周家祖宅赎回来,咱们也该回家了。”周氏微笑道:“听你的,这一年你辛苦了,如能回归祖宅,也可以扬眉吐气了,对得起祖宗了。”周氏把毛巾交回给周氏,握着周氏的手道:“这些时日辛苦你了,娘子,谢谢。”周氏笑道:“夫妻一体,休戚与共,说什么谢呢!”夫妻二人正在温情脉脉时,外面来了个人,却是跟着周生跑商的帮衬赵三,这赵三跟着周生也有大半年了,其人精通人情世故,最是善于与官府小吏打交道,周生的土特产贩卖每到一个新的地域,都是这赵三负责当地官府的上下疏通,有赵三在,加上周生的银钱,周生的生意才没被各种小吏刁难,顺风顺水的做了下来。周氏见赵三来了,略一点头,转身进了内屋。她不喜欢这赵三,那人的眼睛滴溜溜的转来转去,每次见面都在不经意时在周氏身上扫上几遍,弄的周氏浑身不舒坦,是以每次赵三来,她都尽量回避。周氏吩咐刚起床的贤儿奉茶到外面,周生与赵三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了下来。周生问道:“还没到外出采买的日子,你却如何过来了?”
赵三道:“昨日傍晚收到景县的传话,说咱们的土特产要进景县供应的事儿,路子已经打通了,但是需要您亲自过去一趟,户房司吏曾主事要见您。”
周生喜道:“曾主事这是同意了?”
赵三道:“是的,跟您见面无非是敲定一下分成比例。”
周生道:“好说好说,只有他肯,多分他一些也无妨,只要景县这个口子开了,金庆府一府八县,其余七县就好办了。”
赵三也笑道:“东家您这生意将会越做越大,前途不可限量啊。之前您说过给小的的赏赐?”
周生嘿嘿一笑道:“你功不可没,待景县的事儿办妥当了,给你三十两银子的赏钱。”
赵三听到周生如此一说,不仅楞了一下:“多谢东家。只是您先头不是说景县的生意跟小的两成干股吗?”赵三内心愤恨不已:“娘的,老子给你东奔西走的,好不容易把这事儿办下来了,您这转脸就不认账了。”原来之前拓展景县市场,周生费了几个月的功夫也没能打通关节,有点想放弃景县市场。当时赵三说是不是再争取争取,周生想着反正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就对赵三许诺,如若赵三能打通关节,这景县市场的利润分两成给赵三,赵三得了这个许诺,自是倾尽全力的跑前跑后,低三下四的求人办事。如今这马上要花开结果了,没想到这东家竟然变卦了。
周生嗯了一声:“时移世易,今时不同往日嘛,那会儿我急需景县市场来消化我的库存,现如今你也知道,我的库存已经消化的差不多了,这景县嘛就没那么重要了。怎么着?三十两银子你还嫌少吗?我可是就靠着三十五两银子起家的哦!”
赵三不敢再说,只得应道:“不嫌少,不嫌少。全凭东家做主,小的能跟随东家,已经是三生有幸了。”
周生道:“如此甚好,这样,明日一早,咱俩早起一些,就赶往景县,如何?”
赵三点头应是:“那明日我来府前等候您。”
周生假做体恤赵三道:“不用了,你直接去渡口吧,咱俩在那里汇合,省得你还多跑几步路。”
赵三道:“多谢东家体恤,那就明日渡口见。”
这时,周贤托着茶盘出来奉茶,赵三见到周贤过来,就起身说道:“小公子是越来越高了,再过几年考个秀才,东家可就得大摆宴席了。哈哈。”说罢对周生道:“小的就不喝茶了,这就回去准备明日的事宜,还有些物件得提前准备上。”
周生道:“行,那你自去安排吧,明日渡口见。”
赵三施礼后告辞。周生望着赵三的背影离开院门,哼了一声道:“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竟然妄想要我的干股。”
赵三离开周宅,转身啐了一口,铁青着脸愤愤离开。
周氏给周生收拾明天的行囊,周生把家里的银票都拿了出来,贴身放好,足有一千两。周氏有些不放心,说道:“你带了这许多银票,怕不太安全。”周生笑道:“无妨,又不是第一次了,我包袱之中放上三十两银子,若是遇见小贼或盗匪,把这三十两交出去就是了,他们断然不会想到我身上还有银票。”周氏说道:“你走南闯北见识多,我这妇人家比不了,就是出门在外的还是多加小心点好。”周生道:“哈哈,依你,我再带几张小额的银票吧,以备不时之需。”
第三章渡口
张大起了个大早,原本今日打算带着壮儿一起去渡口,待午后无人时和壮儿一起去深水区把网下了,不曾想早上就下起了雨,雨虽不大,但下网是不太合适了,只得让壮儿在家待着,他先去渡口去看看渡船,别水位涨高后再把船冲走了。
张大披上蓑衣斗笠来到渡口,四下无人,细雨绵绵,路面湿滑,来时张大还差点摔了一跤。他把渡船的船绳检查了一番,确认牢靠,放下心来,就转身打算回家,这天气一般不会有人外出了。走了几步,听到身后有人叫喊,他转身回去,见是跑商的周生披着蓑衣斗笠,带着个包袱,在泥泞的路上朝他走来。他迎了过去,问道:“这下雨天,您还要外出啊?”周生嗯了一声道:“有事要办,得去趟景县。”张大伸手接过周生的包袱,两人走回渡口,张大先跳到渡船上,把周生包袱往船舱里一扔,却听到格楞格楞的声音,那是银子相互撞击产生的声音,这包袱里怕是装了许多的银子,张大不仅楞了一下。旋即回过神来,伸手拉着周生,把周生引到船舱之中避雨。又拿起撑船杆就要撑船离开。这时周生说道:“莫急,莫急,还得等下赵三,他与我同去,这厮怎么比我还晚来,一会儿我得敲打敲打他,竟然要东家等他,真是不像话。”
张大看着周生,想起前几日王叔说的话,试探着对周生说道:“周老爷,您真是能人啊,看您这东来西往的,想必生意做的很好吧?”
周生靠在船舱内应付道:“尚可。”
张大想了想,还是决定鼓起勇气试一试,就说道:“周老爷,俺家娘子得了咳喘病,求医馆的葛大夫给瞧了,说是需要买一味叫百部的药就可以根除。只是这药材金贵,一共需要五两银子才够。您知道,俺这穷苦之家,怕是得一年才能挣够这许多银子,所以俺想能不能跟周老爷您先借一下,俺慢慢的挣钱再还给您。”
周生本来无精打采的,听到张大的话,眼睛睁了开来道:“借钱?张大,我与你很熟吗?”
张大一愣道:“不算太熟。”
周生哼道:“你也知道不熟,那还能开口借钱?我连你家住哪里都不知道,怎么可能借钱与你?”
张大给周生数落,不仅汗颜道:“您说的对,只是俺实在没有办法了,这才厚着脸皮求您老人家。还望您老人家开开恩。”
周生道:“救急不救穷,我做生意流水最为重要,这五两银子虽不多,但是你要一年才能还清,这却是不行的。”
张大脸色暗淡道:“如此打扰周老爷了,俺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赵三醒来发现起晚了,骂了几句婆娘也不知道喊醒他。赶紧出门跑到渡口,见张大靠在船中休息,就问张大可曾见到周生来过,张大说来了,等你不到,就说是去找你了。赵三嘟囔了一句,坏了,周老爷该生气了,我得赶紧去找他。
赵三一路小跑来到周宅,见院门紧闭,上前拍门,喊到:“周娘子,周娘子。”
周氏早上伺候周生吃过早饭,送周生出门后,就回榻上歇息,小睡了一会儿,听到门外呼喊,起身出来开门,见是赵三不禁一愣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要与我家老爷一起去景县吗?”
赵三道:“小的睡过了头,到渡口时,那张大说周老爷等我等的急了,走了,是以我来问问周老爷呢?小的这就给周老爷赔不是,还请周老爷出来一起跟我出发吧。”
周氏道:“他没回来啊。这可如何是好?”
赵三和周氏一时没了主意,这时周贤从屋里走出,说道:“赶紧找找吧,莫不是家父去了你家,你二人走岔了路,没有遇见。”
赵三和周贤赶紧去往赵三家,却没有找到周生,两人在镇子里转来转去,找了多处地方,一直没有找到周生。周贤回家跟周氏报了,母子二人心急如焚,不知如何是好,周氏带着周贤和赵三回到娘家,刘员外一听,怕出了什么事,马上安排刘管家去小镇捕快房报案,周氏不放心,也跟了过去。
第四章失踪
迷雾镇捕快房位于小镇正中,是小镇武保正家宅外面的一处偏房,迷雾镇无官衙,日常事务管理均由保正武鸣负责,唯独在涉及到刑事纠纷这块应武保正的请求,从县衙派了两个捕快常驻于此,人归县衙管理,薪俸由武保正支出。说是负责刑事纠纷,其实日常没什么事情,小镇安稳和谐,几十年也不出一桩命案,来这里的捕快基本就是县衙里混不下去的或者老弱病残之流。
如今在迷雾镇的当值的两个捕快,一个是已经年近五十的捕快方春,因为年老,三年前被派驻到这里。另外一个是方春的徒弟,县衙原捕头肖飞的儿子肖河。肖飞在青县当了几十年的捕头,素有威望,捕快这职业本身虽是贱民担当,也有称呼为不良人的。但是毕竟是为官府做事,旱涝保收,能够养家糊口。做好了,油水也是不少的。肖飞年老退休之后,就安排自己的儿子肖河也增补了捕快,为了避免闲话,先让肖河到了迷雾镇来跟着老方春学一学,再想办法调回县衙。
方春与肖河二人在捕快房中休息,闲来无事,肖河弄了点土豆,扔到房中的炉灶下的炭火中烤制,不多时,土豆香味儿已经四溢出来。老方春年过五旬,脸上褶皱松弛,双眉耷拉,头戴三边皂吏帽,身着灰布长袍,上身套着马甲,外秀一个“吏”字,靠在短了腿的椅子上,双脚放在桌子上,闭着眼睛瞌睡。肖河只是普通青布便服,站立于窗前,身姿挺拔,双腿笔直,发髻梳的一丝不乱,面白如纸、剑眉星目、目光中透着坚毅,炯炯有神。透过窗纸的破洞望着窗外从薄云中透出的阳光,不知道在思索何事。老方春闻到了土豆的香味儿,抽动了下鼻子道:“别跟那儿耍帅了,再不把土豆扒拉出来,就糊了。”肖河闻言瞬间破功,笔直的身板耷拉下来,一溜烟儿跑到炉灶前,拿起一个烧了一半的柴火棍,把里面的土豆都扒拉出来,拿起一个在双手上倒来倒去,边用嘴吹掉木灰,倒腾几下,不那么烫了,递到师傅面前,谄媚的说道:“师傅,您先吃,香的很。”方春接过之后,肖河又再去拿了一个自己扒开皮儿吃了起来。师徒二人正呼呼哧哧的吃着烤土豆,忽闻外面来人叫喊,打开门,见是刘员外家的刘管家带着周氏周贤和赵三来报案,说是周生一早出门,现在人不见了。老方春整了整衣襟,对刘管家等人道:“莫要急,是不是周生去了别处闲逛了,一时没有回家啊。”周氏道:“不会,他身上行囊之中背着三十两银子还有一千两的银票,怎会去别人家闲逛。怕是出了事了。”言语之中已经是带了哭腔。方春一听:“啥,一千两?我滴个乖乖,这大一笔巨款,这事情可就严重了。莫急,莫急。肖河,你赶紧去找保正,把事情跟他禀报一声,这得发动人手共同寻找才行。”肖河应了声是,小跑着去了保正家里喊人。这边老方春跟赵三周氏把整件事情了解了一下。待到肖河请了武保正过来,老方春连忙上前请安,武保正抬手道:“事情可了解清楚了?”老方春道:“清楚了,今日一早周生约了赵三一起去景县办事,身携巨款,赵三到渡口未见到周生,船夫张大说周生久候赵三不至就自行去找赵三,赵三路上也未见到周生,遂至周家问询周家娘子,周生却早已出门,现在是找不到人了。”武保正道:“你来安排,这许多人手皆听你调遣。”老方春应了一声,走出门外,外面站着武保正家的几十个庄丁,老方春让肖河领十人从这里望南搜寻,让庄丁头儿武安领十人从这里望北搜寻,自己领了其余人等到渡口,从渡口沿河搜寻。众人听了老方春安排,分头做事,铜锣声响彻小镇,众人挨家挨户询问是否看到周生,整个小镇顿时吵嚷起来。
周氏带着周贤回到刘员外家中等候消息,那周氏已经是忧心忡忡,双眼早已红了,夫君就是她的天,此番失踪,如天塌了一般。刘夫人不住安慰女儿,说是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定周生是遇到什么事情,绊住脚了。这话是安慰女儿的,刘夫人自己却也是不信的,这一大早的,又身携巨款,真真是凶多吉少了。
待到下午,几路搜寻队伍皆完成搜索,回来报给武保正,未找到周生。武保正望着众人,见大家都很疲倦,只好让众人先散去。武保正跟老方春商议了一下,这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只能定性为失踪。武保正派人把刘管家喊了过来,把情况通报了一下,说到他们的意见,刘管家沉吟了一下道:“我想,周生怕是凶多吉少了,虽然找不到人,如果只是定性为失踪,怕是县衙那边也不会重视,我家刘员外也是镇上有头有脸的人,保正,您看看这事儿能否斟酌一下报给县衙那边的措辞,让县衙重视这件事情。”武保正并没有什么好法子,望向老方春,方春也是比较难办,毕竟没找到人或者尸体。肖河在旁边小心说道:“保正,师傅,之前听周娘子说周生携带巨款,这笔银子恐引人窥视,或许我们先不急着报告县衙,把相关人等喊来询问一番,看看可有线索。”方春赞同道:“嗯,就算按失踪案上报县衙,也得把相关人等的口供录好方可,此事相关人等涉及到周氏、赵三、张大三人,肖河,你去把赵三和张大喊来,周氏那边我们回头再去刘员外府上问询吧。”
第五章审问
捕快房中,武保正坐在中间,方春坐右首,刘管家坐在左首。肖河在旁边桌子上做记录(肖河识字,能书写),赵三和张大站在房中。
方春先问赵三,赵三把他的情况讲了一遍,肖河做如下记录。
周生失踪案记录
赵三笔录
昨日(镇宁二十年八月初三),赵三到周生家中商议开拓景县市场事宜,双方约定今日(镇宁二十年八月初四)一早在渡口相见,赵三因睡过头,晚到渡口,未见到周生,询问船夫张大后得知周生生气而走,急忙去周宅寻周生,却得知周生未归,遂与周生之子周贤四处寻找,未果。与周生之妻周氏到刘员外家求助,刘员外安排刘管家到捕快房报案。
方春问:“你与周生去景县所为何事?”
赵三答:“周老爷要在景县进行土特产的售卖,前期派小的在景县上下打点,疏通关系,昨日小的收到景县书信,说是户房司吏曾主事要见周老爷。就跟周老爷商定今日前去景县面见曾主事,敲定这件事。”
方春问:“你即与周生约好一早相见,为何却睡过头了?你又不是第一次与周生办事,为何犯如此低下的错误?”
赵三答:“昨日心中愤闷,喝了些许烧酒,故睡过了头。”
方春问:“何事愤闷?”
赵三答:“家中琐事,与内人因家中琐事吵架。”
方春问:“你到渡口不见周生之后,做了些什么?”
赵三答:“从我家到渡口有一条岔路,小的想着莫不是跟周老爷走岔路了,所以小的先从渡口望我家方向寻找,一直到我家门口,没见到周生,然后就赶紧去周老爷家了。”
方春问:“你可知周生携带一千两银票?”
赵三答:“不知。”
方春问:“不知?你常与周生跑商,难道不知周生经常携带大额银票吗?”
赵三答:“小的只是个跑腿的,每次跟周老爷外出,虽知周老爷会携带银票,但通常交给小的上下打点的银两只是小额的银票,小的并不知这次周老爷携带如此大额的银票啊。”
方春问:“你们面见曾主事,可曾商议过要给予曾主事送礼?”
赵三答:“未说,因为前期小的已经上下打点好了,这次去就是谈一下售卖利益分成之事,未说要给曾主事送礼。”
方春问:“你们在其他地方跑商,对当地主官不送礼吗?”
赵三答:“这个是要送的。”
方春问:“一般送多少?”
赵三答:“小的不清楚。”
方春问:“真不清楚?你是周生的开路之人,怎会不知?”
赵三答:“隐约打听过一些,大约是给两成干股,额外给几百里银子。”
方春问:“那就是说,你应该知道周生至少会携带几百里银子了?”
赵三答:“这......话是这么说,但是小的从不打探东家的这些事啊。小的真的没去想东家是否携带银票这件事,跟小的没关系啊。”
方春道:“只是问问,你慌什么。”
问完赵三,接着又问了张大。
张大笔录
今日(镇宁二十年八月初四)一早,张大因下雨怕船栓的不牢靠,故早去渡口查看,检查完后,刚想回家,周生到来说是要去景县办事,还要等赵三一起,等了一会儿不见赵三前来,周生就离开渡口去找赵三,后来就听说周生失踪了。
方春问:“你早上何时见到周生的?”
张大答:“辰时左右。”
方春问:“你与周生说了些什么?”
张大答:“周老爷说他要去景县办事,要等赵三一起。”
方春问:“等了多久?”
张大答:“约莫小半个时辰。”
方春问:“这期间你们就没聊些别的?”
张大答:“没怎么聊,小的跟周老爷不熟。”
方春问:“你可知周生带有银票?”
张大答:“小的不知。”
方春问:“那你可知周生包袱之中带有银两?”
张大答:“知道,周老爷把包袱扔到船上时,小的听到银子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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