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时针指向12点,三藩府商氏钟表店里的钟声一齐响了。机械齿轮、摆线轮、振荡器,黄铜的机芯在黄铜的机壳里运转,机械零件简单而和谐运动演奏出贝多芬的《欢乐颂》。
这里气候总是能让人想起太平洋对岸的故土。具体来说,很像东海一带的气候。早夏的阳光透过玻璃橱窗照进来,照在临窗的黄铜钟表上,照在红木的地板上。空气中弥漫着木香味和齿轮油的气味。是的,这是个好日子。如果没有被一支火箭筒指着,这日子就更好了。
杂乱的工作台后面,商洛的脑门上缓缓流下汗珠。黑洞洞的筒口正对他桌子,让他不得不放下手头的工作——他刚才正在修一台写字人钟。
他能看到火箭筒上的字,深黑的筒身上漆着“禁省兵仗局”五个馆阁体的白字。
泰和32年式单兵火箭筒,禁军型。禁军型一般使用云爆战斗部,杀爆半径120公尺。当然也包括正前方的商洛,以及举着火箭的黑衣人。
或许是出于礼貌。虽然打哪打哪都一样,但对方只是用火箭筒指着桌子而不是脑袋,实在是很客气。
黑衣人有三个,三个人都戴着黑色的窄檐大帽,黑色对襟的大褂比膝盖还长。穿这套的要么是变戏法,想在里面藏个鱼缸;要么三合会的人,想在里面藏冲锋枪。当然,眼前这三位的火力也用不着藏冲锋枪。
三人站了个三角队形。一个双手捧着个手提箱,站在左边。另一个人举着火箭筒,他其实也有个用来伪装的胡琴箱子落在旁边。但他进门就开箱掏筒子一气呵成,给
前排离他最近的这个空着手,直勾勾地看着商洛的眼睛。
在冲进来的十秒内,他们一句话都没说。在目光在店里游移了一圈,就盯上了工作台后面的商洛。
《欢乐颂》还在响着。那是个闹钟,本来是午睡时用来叫醒他自己的。如果没有人去关,闹钟会一直重复敲钟直到发条走完。
“三位,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想先去把那个闹钟关掉。”
他想破头也没想明白,自己哪里得罪这些人了。无论是原来的世界,还是这个世界,他都不认识这么一票人。
“劳驾通报一声,我们找商先生。”空手的黑衣人总算是开口了。他的语气竟然还有些“拘谨”,使用了敬辞。两手也自然下垂紧贴腹部,看着还挺“腼腆”。好像拿火箭筒指着商洛令他很委屈似的。
“你找哪个商先生?”商洛回问,因为这里显然不止一个姓商的。
“那位10年前从京师搬来旧金山的那位御前供职的钟构匠师,那位商先生。”
“他不在,两个月之前就出去了。还没回来。”
“那可真不巧。不过您就是‘小商先生’?传说中有‘七窍玲珑心’的那位?那太好了,听说您的钟构造诣要高于不少御前的钟构匠师。我这里有台钟表的机芯需要你来修。不麻烦,一个钟构机芯而已。”
“‘七窍玲珑心’?这谁说的?谁说的谁负责。我自己怎么都没听过。”
“我还想冒昧地询问——您修不修?”
“我这两天太忙了,没空。你看我这桌子上的零件,我还在琢磨这台写字人钟怎么修。”忙确实是很忙,但他根本就没打算答应。
开玩笑。没修就掏出火箭筒了,万一修坏了谁知道他们会掏出什么玩意儿来。
“您,一定能修好。您是拥有玲珑心的人。”
“所以玲珑心到底是什么啊!屁的七窍玲珑心,我真不会。老商走了两个月我都在琢磨这个写字人钟,根本修不好。写出来的‘勤能补拙’都给我修成‘杜補能動’了。不会,我真的不会。”
“那么,我只好维持我的报价了,我觉得您无法拒绝这个条件。”
火箭筒的筒口往上指了些,指着他的脑袋。
虽然打哪都一样,但对方仅剩的那么一点点礼貌正随着时间一起流逝。
“好吧,好吧。喝什么茶?到那边坐着等吧。”
——护目镜,电阻焊,阻燃手套,以及松香、齿轮油、錾子和锤子。
虽然真的不会,但现在只能硬上了。他打算先应承一下,因为谁都知道修钟不可能这么一会就完成。先装样子打开来看看,然后说明天来拿,这就行了。看看是举着火箭筒难受,还是坐椅子上难受。
他不想和这些人僵持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三个人可谓是危险至极。
这伙人保持着戏剧化的礼貌,却毫不在意使用武力来威胁。而且不是单方面的威胁,而是同归于尽,他们把自己也威胁进去了。
商洛完全搞不懂这些人到底在想什么,这简直就是群混乱的疯子。疯子比劫匪更可怕。劫匪只要钱就行,而疯子却永远让人猜不透他要做什么。
“我先说好。”开工之前,商洛先抬起头,“我先看看,然后再和你们交流一下修理方案。以及相应的费用问题。”
“多谢您的理解。费用方面请不用担心,我们会如实支付。”
虽然扛着火箭筒说这句话没什么信服力,但他姑且信了。反正不信也没办法,现在只能开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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