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安岭的腊月,炊烟都是冷的。
北风裹挟着鹅毛雪,昼夜不歇地呼啸了半个月,目及之处尽是粉妆玉砌。
愈靠近城镇,便愈发觉得微薄的空气中夹杂着丝丝年味,但倘若掀开围巾吸上一口,神经末梢都会结冰。
一九九六,丙子年腊月廿八
墙上的日历,被红松树皮般粗糙的手扯下一页。
端起火盆上温酒的茶缸,坐到炕上,嘴上的旱烟卷已经嘬了一半,此时正随着轻微的呼吸阵阵发红,烟灰未弹;烟略浓,飘飘荡荡,熏得眼睛不得不眯起来。
赵国军倚着桌子,眯着眼,借着窗户透进的光,端详着那薄薄的一页日历。
岁月让那只干枯的手微微颤抖,险些禁不住一页纸的重量,眼角的皱纹夹着眼眵,远看像一滴浑浊的泪,倔强着不肯流下来。
宜,打扫房屋,祭祀,教牛马。
忌,馀事勿取。
良久,他才回身把那页纸丢进火盆里,让火苗猛地向上跳跃了一下,眨眼间又化作灰烬。
出门到院中,才听到前屋的大黄已经对着门叫了好一阵子,厚重的木门正传来阵阵响声。
叼着烟卷的嘴微微用力吐气,烟灰被吹掉;老赵轻吼一声大黄,大黄识趣的跑回桌子下面趴着,注意力依然在门上。
吱呀声拉得很长,门被扯开一条缝,很窄,但雪雾已如飞沙般,被风挤得涌进屋里,让赵国军本就眯着的眼睛眯得更小。
男人迫不及待的从门缝里挤进来,与老赵两人合力才把门挤上,把躁动的风雪拦在了外面。
这才敢扯开嘴上围巾。
贪婪地呼吸了几口甘甜的空气后,嘴里自言自语着终于活过来了;即使有围巾的保护,脸还是被冻得通红。
摘下手套掸着身上残雪,嘿嘿笑着说道“哎呦我地妈,这天,也太他妈吓人”。
赵国军笑得一脸褶子,帮男人扒拉着身上的雪。
“这天儿咋还出门啊,不得冻坏了啊,这孩子”。
两人满嘴哎呀地走到炉子边上,待男人摘下满是霜气的眼镜,才看清他的样貌;油头粉面,西装革履,尖头皮鞋;不足六尺的个子,披着件大到拖地的风衣,像极了电视里说的大老板。
“这么冷天儿,您老不也没歇着?身不由己啊。”。
二人哈哈一笑。
“有啥吃的。”
“啥都没有了,厨子回家过年啦,这儿啊,就剩我这糟老头子喽”。
赵国军歪头把烟头吐到地上,拿起炉子上的水壶,给他倒上一杯开水,男人抱着水杯暖手。
大黄跑过来,摇着尾巴围在老赵身边,时不时蹭蹭他的腿。
“对!还有咱家大黄,咱俩糟老头子”。
“那你吃啥啊,我跟你对付一口得了呗,这夜来就没吃饭了,下顿还不知道啥时候呢”,男人说完这话,紧接着又搭了句“不白吃,饭钱照给你的。”
“这孩子,啥钱不钱的,你不嫌豁我就行,这冷冻数九大过年的,正好,咱爷俩整两口儿”。
“整两口儿就整两口儿”。
两人笑得开心极了。
二人边聊边抬出烤炉,架上炭火,老赵从雪窝里搬出个鹿腿。
“昨儿山上刚打的,还没冻瓷实呢,正正好好。”
男人欣喜地小跑上前接过,口中不胜赞美,大黄也兴奋地叫了几声;烤上鹿腿,二人对坐,桌上花生白酒,看着简简单单,却堪比珍馐美味。
聊天中得知,男人叫苏文天,确实是个老板,此去山里红山庄谈生意,看着雪小点了想赶快进山,没想到突然风起卷雪花,把他困在路上,在车里哆哆嗦嗦熬了一宿,见了亮赶紧出发,生怕冻死在车里。
酒过三巡,端详着小店,桌椅是自己打的,看着有些年头了,但非常干净,没有灰尘也没有油垢,苏文天称赞赵叔这小饭店打理得好。
老赵早已酒气上头,听到夸赞,笑得灿烂极了。
每年,不管多忙,年底都要把这里里外外打扫一遍,心里才踏实,被问到家里还有谁时,炫耀着说有个儿子,他妈生他的时候去世了,自己又当爹又当妈的拉扯大。
讲自己儿子从小如何调皮,学习如何优秀,从出生讲到成人,滔滔不绝,恨不得把他从小到大的每分钟都讲上一遍。
嘴上说着,手比划着,到兴奋处还要学一学儿子当时的动作表情,眉宇间神采飞扬;大黄也在一旁,配合着老赵的表演,跳来跳去,仿佛它就是口中那调皮的孩子。
孩子,是上天赐予父母无上的礼物,让他们生活的每分钟都变得丰富多彩。
“哎呀,现在长大了,出息啦,当警察的,忙!忙着为人民服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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