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小叶回到A城已经凌晨两点钟。
小城镇没有禁止燃放烟花爆竹，整个城市都弥漫着硝烟味。爆竹声却已经稀疏了。街道上没什么人，就只有一丛一丛的红色鞭炮屑慢慢的凉在路边。空气里湿漉漉的，艾小叶觉得明天八成又得下雪。
走到小区前边那个路口，她停下车，去路旁自动售卖机里点了杯热咖啡。一个人捧着坐在路边慢慢的喝。
大过年的一个人回来，说起来也满辛酸的。不过那个家也是真的待不下去了。
也不是头一次这么觉得——事实上每次过年亲戚碰面，她都觉得比打了一场仗还要身心俱疲——虽然作为一名28岁的黄金剩斗士，她觉得自己还能再战斗两年——但她的父母显然不这么认为，而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则比她父母还替她着急。一碰面就各种关心她的终身大事，论调也无非是“别太挑了，差不多就行了。女人过了30就不值钱了，你得上紧着点”，“你看我现在，虽然没你爸妈学问多，但我就过得比他们开心。我都当爷爷了，你爸闺女还没嫁出去呢。”，“你说你总嫁不出去，我这个当姑的都替你着急。何况是你爸妈呢？”
艾小叶：他娘的皇帝不急太监急。都21世纪中期了，弄得跟18世纪早期似的。
前些年她都笑哈哈的敷衍过去。主要大过年的，跟他们争论也没意思。反正嫁不嫁是她自己的事，亲戚爱嚼舌根就嚼呗。一年也就碰这么几次面，能碍得着她什么？
可这次到底是敷衍不过去了。
昨天吃着年夜饭，她叔叔就问起她相亲的事——这一年艾小叶确实相了两回亲，家里人都知道。她自己是名校毕业，又出国留学过，能介绍到她跟前的男人，硬件上自然都不差，家人都很看好。那个男人艾小叶自己也确实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大学教师，刚过30就评了副教授，见多识广，为人又实在又风趣，作为结婚对象真挺合适的。问题就是太平淡了，压根就没谈恋爱的感觉。对方看艾小叶也一样，长相秀气，名校毕业，性格温和，不势力不物质，是个既能拿得出手又能领得回家的女人。但要说有多喜欢她，也没那回事。人就很明确的想结婚，找个人做饭暖被窝，替他照顾照顾父母分担分担房贷。
艾小叶觉得自己也还没这么急着嫁出去。她不喜欢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感觉，交往了两三个月，还是没恋爱的感觉就麻利儿的分手了。
听她叔问起来，她当然就实话说了。
然后免不了又被轮番批判一轮，论调依旧是“别太挑了，你都28了。说句不中听的，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哪有那么多喜欢不喜欢，你爷爷奶奶订婚前还没见过面呢。”“女人没男人不正常，容易心理失衡。你没听人说那些老处女吗？”
艾小叶终于还是没忍住，笑着提醒道，“再说就伤和气了啊。”
结果艾小叶的奶奶就把筷子一丢，转身进屋了，艾小叶妈妈赶紧追进去，里边就传出骂声，“我说别送她出国念书，你们就不听。闺女跟儿子那能一个养法吗，看她学得这些死毛病，大人还说不得她了！”
艾小叶二话没说，披上外套就走人了——再留下来，她不但得低声下气进屋去向这一圈批判她的人道歉，还得跟老鼠一样缩着头让他们再批判一遍。
不就是没随便找个自己不喜欢的男人嫁了吗。她犯得着吗？
不过这个时候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路边，捧着自动贩卖机冲出来的热咖啡，看住宅楼上窗口一个个黑下去。还是难免有些小小的伤感。
她在A城有自己的房子，不过这个时候有些不想回去。反正那房子里也没人等她，回去也是一个人上网、睡觉。万一她没忍住找楚乔、林薇她们抱怨，结果这俩妮子回她“陪男人呢没空跟你聊”，她绝对就内伤吐血了。
可让她折回爸妈家，那也不可能。她家规矩严，晚辈你就是不能跟长辈还嘴。像艾小叶这种受了委屈摔门走了的？回去根本就是找揍的。
何况她根本没觉得自己做错了。
她喝完了，就把纸杯往垃圾桶里一丢。这时她听到了微弱的一声，“喵~”，垃圾桶后面就一瘸一拐的钻出只三花猫来。
艾小叶就解下围巾来展开，伸手勾搭它，“过来。”
小区里住着很多年轻的小姑娘，闲着没事就出来喂猫，弄得这一带野猫都不怎么怕人。那猫就一蹭一蹭的过来咬围巾。得说这猫长得真心不萌，三角眼，一看就凶巴巴的。看个头应该才半岁多一点，过了最让人想领养的时候，可又还没长成。
艾小叶就把围巾一包，把它拐到了怀里。那猫也不挣扎，就吊着三白眼无语的看她。艾小叶就笑道：“我就当你答应了啊……咱们两个不讨喜的，就做个伴吧。”
说完了又啐自己……大过年的，说得这么凄凉干嘛呢。
到了家，才停好车就听到手机响。
艾小叶朋友蛮多的，这一晚上拜年短信就没停过。不过敢在两点钟戳她的，那必须得是极熟的损友，譬如说楚乔和林薇。
艾小叶一边解安全带一边就掏出手机来，划开一看，竟然是她妈妈，留言说，“到家了就打个电话，我跟你爸都很担心你。”
艾小叶眼睛就有些酸，忙回复，“到家了，一路平安。别担心。”发出去了又补充，“初七回去给你过生日。”
那边很快回：“早点睡吧，明天电话里说。”
艾小叶回：“哦。”
翻看未读短信，果然找到了楚乔的拜年短信。看了看时间，居然是10分钟前。那她必须没睡啊！艾小叶倾诉欲实在太强烈了，没忍住就戳她，“我需要安慰。”
楚乔飞速就发来视频请求，艾小叶才连上，她就一惊一乍的，“你这是在哪儿呢？车库？不是回老家过年了吗？”
艾小叶说：“过个屁年，根本就是回去听批斗会了，我还是被批斗的那个。”
“因为你跟陈子聪吹了？”楚乔就没心没肺的笑，“我跟你说嘛，你飞了这个人，就得做好被批斗的准备。咱爹妈那辈人就没不稀罕这种女婿的，大学教授啊，说出去多风光。又浓眉大眼的，看着就实诚。”
艾小叶气不打一处来，“你稀罕你上啊！”
楚乔忙说：“我稀罕也没用，我又不是你这种贤妻良母。我就一女流氓，他最瞧不上的那种坏女人。你不知道，上次他请客，从我进门他就开始皱眉。眉心那仨褶就没松开过，看得我特想拿牙签儿给他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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