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金世眠、古月胡、师清玄,以及那青年秀才四人,正自贴岩壁缓缓而下,不期上方争斗已然止歇,谁赢了不清楚,却是瓦片乱石滚滚而下。四人正自无力招架,所幸见得下方几株岩松横出,急忙加速滑去,攀住枝杆躲于树底。
“哎哟!”那秀才吃痛哼声,脑袋竟是被乱石擦破,登时血流如注。
古月胡兜手扶着,却无余力腾手帮其包扎伤口,心道这样挂着挨打,早晚也是个死,需得另想个办法。
师清玄值此才缓过神来,望了舍命相救的三个陌生人,满目感恩。见那秀才模样青年血流不止,一脸惨状,心想他为了自己如此受苦,也不知道还能够活多久,饶是她豁达胆大,也不禁嘤嘤涰泣了起来!那青年神情为之一振,仿佛吃了止痛药,居然能够挤出点笑容,言说只是皮肉伤,随后自报家门,称自已来自襄樊一带,名叫苏……
古月胡截口道:“原来是襄樊秀士苏清晨。久仰……”都是急难之际的好汉,几人互通了姓名,尚在絮叨,又一石块砸在头顶枝桠,那松枝喀的一声,险些断折,却也是摇摇欲坠了。
苏清晨的情势更是危如累卵!师清玄见状,复哭将起来。古月胡蓦地心酸,一种无以名状的感觉悄然堆积,心道:若是受伤之人是自己,赚她几滴泪,该有多好!
瓦片乱石扔了一阵,想必那间房舍已被拆成空壳,终于止住。而岩崖树下的四个人已自筋疲力竭,怎生脱困?
关于忍饥挨饿受苦,金世眠首当其冲。自幼遗弃巷陌村野,与孤儿乞丐为伍,餐风宿露,不知爹娘是谁;十岁未到,随师父飘流海外寻宝,几度生死,终得回归故里,也赚得一身好武艺。此时上不够天下不着地,求生艰难,金世眠反倒笑将起来。
师清玄讶异道:“金兄何来美好心情?”对曰:“只因能与师姑娘赴死,夫复何求!?”“少贫嘴。奴家还想多活几年。”“那好,俺这就一直抱着不松手,不吃不喝,直到天荒地老!”“嘴真甜,叫声姐姐!”显然芳心大悦。
世上本无戏言,因为所有的玩笑,都有其真实的成份在里边。金世眠抱得师清玄多时,耳鬓发梢斯磨,更兼体香温度,非常人所能抗力。自觉今此既便死去,足矣!
听得两人言语几近腻歪,古月胡又一次羡慕嫉妒恨。师清玄复道:“不再说笑,快些想办法,如何破局脱困。”瞅了金世眠,他似乎没有听进去,而脸儿不正经,抱着的那只手居然在腰间乱摸,顿觉酥麻难当,脸烫心悸,想嗔却无力,又生怕别人看见。惟闲目任其上下胡作非为,忍着不吱声。
“嗳,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可以解套了!”金世眠嬉皮着脸,言语更加香艳。师清玄动弹不得,又过度解读,将“解套”往歧路上想,心道这人忒也得寸进尺,都甚么时候了,尚且多情,却也不敢睁眼看向金世眠。
金世眠笑道:“小妹腰间绑着的,莫非‘百爪软绳’?”师清玄登时恍然大悟,“哦!对呀,我恁地不曾想起?”金世眠复道,“有劳小妹解了腰间绳索,挂于枝头绑牢。”“嗯!”稍后结束妥贴,说声你俩稍等片刻,便与金世眠自软绳缓缓滑将下去。约莫盏茶功夫,金世眠自谷底传出声来,“古月胡兄,小弟松了绳索,你俩依样施为便是。”几个片刻之后,四人安然落地,在水边草丛寻路,尽皆芜杂,惟凫水能渡。
古月胡略通水性,金世眠更不在话下,游个三天三夜,不费吹灰之力。当即金世眠一手一个,拖着师清玄与苏清晨游在前头,古月胡随后。约莫傍晚时分,凫游至村西渡口,而田家英、田秉义父子候在那儿东张西望多时。见四人无虞,便解了缆绳,曳来渔舟,将金世眠四人捞起,望葫芦岛方向驶去……
晴翠还想继续听下去,胡思文庄主却打住不说了。
“吊人胃口,庄主忒也烦人!”晴翠似猫入瓮里,坐之不住,拽来庄主胳膊直摇晃。而胡思文却怅然若失,叹息数声,方才缓缓道来:“因那日家父及赵师爷受创于那黑衣人,胡某无法同去葫芦岛,只听田秉义说到此处。至于岛上以后怎生光景,只闻得三言两语,东西左右片断不曾接续,无法满足晴姑娘之好奇。”
“只言片语也好!”“嗯。”胡思文概括道:“大略三件事。一是那多次指点师清玄的‘熟悉声音’,来自古月胡掩人耳目的腹语传输,使的是‘传音入密’上乘功夫。该绝艺乃七彩天山梁七剑独创,古月胡不甘示弱瞎琢磨,却是另寻路径,勉强也能用来胡弄人。二是金世眠、古月胡、苏清晨悉数爱上了师清玄。三人名头响亮,都是合适人选,只是这爱情婚姻,乃世间万物之特殊,像硬币的两面,非此即彼。所以,江山尚且可以论功封地,唯独情之一物最是伤人,处之不妥,父子、兄弟、朋友,皆可反目成仇。背着师清玄,金、古、苏三人煮酒问答,剖析心扉,横看竖比。论文斗武功,各有输赢,但金世眠输多赢少——武功第二,文才垫底,自愧不如,因此率先退出,一笑置之。古月胡武功第一,文比第二,加权排名在苏清晨之上。若是将长相身形也纳入考评,二者综合分数旗鼓相当。此外,论用心意笃,古月胡最痴情,也更懂师清玄心声,因此拖金世眠入伙,助师清玄一家脱困高唐州,扮车夫沿途护送,不留声名,无怨无悔;而苏清晨因受伤与舍己,从鬼门关里将师清玄拽回来,他立了第一功,自是加了不少分数。因此古月胡与苏清晨仍然平分秋色……三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葫芦岛就像似一只安逸而权势的蜘蛛,独占中军帐。丛生的芦苇隔离了水道,形成一张交错纵横宛如蜘蛛编织的路网,可以隐居避世。几人小住数日,但觉野趣恬淡,与世隔绝。无奈敌方几拨人马兀自不退,二贤庄不胜其扰,因此无法长住。一番思量谋划,在一月之后,引师清玄一家走水路四百里地,到得水泊梁山。而后开荒置地,织网造船,求得两年安居乐业。不在话下。”
晴翠意犹未尽,起身走过去,摇了摇胡思文肩头,帮他捶这捏那,瞅时机问个三言两语:“再想想,还有些什么遗漏了没说的呢?”胡思文支着头,另一只手托着酒杯,双眼凝神似乎对杯中物百看不厌。有顷,倏地坐直说道:“没说完的故事,全在这杯酒里!呵呵,终于想起来了!”
晴翠狐疑坐回去,问道:“怎讲?”胡思文道:“世人皆知古月胡嗜酒如命,留连青楼,看来并不尽然,尤其自高唐州暗恋师清玄以来,再无心思提及别的女人。那些风花雪月的事儿,悉数尘封在过往,似乎浪子回了头。呵呵,曾经一介浪子,古月胡因酒贪色;而今为情,继续酗酒!”晴翠更是听了个莫名其妙,“怎说‘为情酗酒’?”胡思文叹道:“酒与色一样,都容易上瘾,所以酒色往往相伴行。若是往深处叩问,人们为何要酗酒?不外乎两种情况:要么豪情,要么失落;同理,为何好色?要么贪婪,要么空虚。二者道理相通。至于‘为情酗酒’,只因此情难得,又无助怅惘,所以借酒浇愁。说古月胡是酒鬼,可以,因为他本来就是个江湖浪子。而这个浪子看似多情,实则痴情,应当给与肯定。”
“嗯,有些明白,并不全懂。”“因为你没喝酒,也不曾爱过,所以懵懵懂懂。”胡思文发觉有些失言,因为晴翠已经脸上酡红,忙把话头转往师清玄。
“在葫芦岛上,听说师清玄也喝了些酒。只是因为感恩与助兴。不曾想竟让古月胡从中悟出了一门绝学——即‘断情小刀’。据说那小刀一经出手,‘例无虚发’,恁谁也无法躲得过去。”
“哦!这就更加奇幻了。怎讲?”胡思文道:“还记得追梦揭瓦片逗弄‘千臂猿’毛无面的情景吗?”晴翠精神一振,“记得!记得!那抛掷的手法忒也古怪,却极其精准管用!”“这就对了。我也曾经见过古月胡扔掷瓦片,与追梦的手法无异,难怪当日在‘花红柳绿’客栈里看了,甚是熟悉。”晴翠道:“那也不见得有多高明,称不得绝学,因为夏日阳、毛无面、灰袍道人都能躲闪过去的呀!”“晴姑娘有所不知,那只是个闲来无事的戏耍,或者称之为初级。在葫芦岛上的日子,古月胡为博师清玄欢心,大醉后许诺为她创立一门绝艺赠送,于是便有了升级板,即‘断情小刀’!嘿嘿,这初级板只是精准的直射,升级板却是掼内力于其中,包括路线“导航”,非但精准,还是旋转绕弯的轨迹,叫人无从防患躲避,所以‘例无虚发’!”“哦!当真厉害。追梦少爷日后亦能顿悟。”想了一下又问:“那又为何取了这样一个伤心的名字呢?”
胡思文道:“这门功夫本来没有名字,是在古月胡仨作别水泊梁山时才命名的。好似颇多玩味哦!”
“甚么意思?”晴翠问。胡思文叹道:“‘断情小刀’,究竟要断了谁的情?是古月胡要与过去的女人、青楼、‘多情客栈’断情?还是要与师清玄斩断情缘?抑或是小刀出手,断了敌人求生的念想呢?不得而知,只有古月胡前辈清楚……哦,师清玄后来又回了趟二贤庄辞行,再次引得万人空巷,蔚为壮观……”神往间,复叹道:“情之一物,古来说不清楚,至于何为‘断情小刀’?日后有缘,那三位气短英雄自当给出答案。嗯,也许,他们也回答不了!”
老少俩说了半天时间,胡思文正待辞别,追索灰袍道人的武松、烟筱扬、赵长江等人匆匆下马,转回了厢房。不久日幕黄昏,胡思文派遣出去的青壮也分批回来,还是没有灰袍道人的线索。所有的希望,都像日暮的光线,一片一点悄然地暗淡下去了!
只有武松不信命,他生就一副“不怕天不怕地”的样子,他的口头禅是“喝最烈的酒,斗最狠之人”,一如景阳冈打虎,靠的是胆气与信念。见他半扶起潘金莲,让她的头靠在臂弯里,另一只手掰开她的小嘴,说道:“晴翠,拿点温开水过来。”晴翠拎杯凑近,缓缓打斜,慢慢喂入潘金莲嘴里。尽管她疲盹无力,还是弱弱细细的含混说了声谢谢,复又闭上了眼。接着依次为另四名女子喂了汤水,神态看来比潘金莲更加不堪。除武松之外,悉数摇头,对天问说,该当怎么办?
胡思文庄主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就在这店里将就吃些,改天几位姑娘醒转,到我家喝他个三天两夜的,如何?”武松道:“长江兄弟,就这么办吧。”
赵长江仗义相帮,跟着忙碌了一两天,让武松着实过意不去。“甚是!”赵长江点头应道。不久肴馔上齐,晴翠返入厢房来叫武松,“大哥,你去陪他们用餐,这儿由小妹看着。”武松不曾回答,俯首在潘金莲耳旁低语了几句。
“武二哥请便,奴家这边没甚么事,只是疲倦了些,睡一觉就会好了。”潘金莲忽然能够把话说得这么清楚,而眼波流转,脉脉含情,竟是恋爱中小女人的娇羞模样,登时让武松与晴翠面面相觑,而又喜不自胜。
晴翠讶异地问了武松,“大哥,您适才说了些啥?比灵丹妙药还管用!?”脸带好奇,满满笑意。忽见潘金莲弱弱地招手,“他说等我好了之后,就将奴家给娶了!”潘金莲脸泛酡红,像西边落日的晚霞。武松一怔愣,转儿急步迈了出去避开,复探头回来,“晴翠小姑娘,甭嚼舌根,一起去用餐吃馔。行不?!”
开了三张桌,两桌是庄里帮忙的青壮,胡思文作东,陪武松等人坐中间主席。武松与赵长江一左一右,坐于胡思文两旁,见桌上不置酒水,武松道:“庄主忒也节俭,忘了无酒不成席了吗?”眼看武松不再伤心,胡思文大悦,“小二,每桌置两坛酒来!”“哪够!五坛也不算多。”“果真是打得老虎,气势自是与常人不一样。”黄剑赵长江呵呵大笑。
他虽然年少,却成名甚早,武功尚在武松与红剑曾红刚之上;他带艺投师,入得帮规森严的“七剑镖局”,而潜藏着的血**漫一经碰触,其势便如野火燎原。兼且郁闷担心了一两天,也应该放纵一番了。当即大声嚷道:“小弟自当舍命陪君子!”登时点燃了火药桶。
酒能催情,也可以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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