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贤庄两段美丽的往事,武松、追梦、赵长江间接与直接,分别自晴翠与江水岸的复述中听了个十之八九,涉及其间的重量级人物包括“三恶人”中的栗真(掳走师清玄之黑衣人)、李昌浩,“四尊者”中的古月胡,“五侠客”中的夏日阳、柳时春,还有之外的金世眠、苏清晨、江水岸等成名英雄。而师清玄这一清丽脱俗的形象已经根植人心,仿佛亲历一般,细细咀嚼回味,有茶韵悠悠怡情,酒香弥漫酣畅之感。
江水岸呷了口茶,暂作停留,适才追思二贤庄的往事里,有着与师兄并辔同行的甜蜜,也包括心照不宣的落落寡欢。之前尚且懵懂的追梦,突然像捅破了窗户纸一样,儿女情长瞬间泛滥,他甚至可以揣测出这对师兄妹,经历二贤庄之后,这二三十年的情路走向,是那种若即若离,修不成正果的局面——因为中间隔着一堵墙,而这堵墙便是师清玄!追梦道:“我去把你那师兄请来,让这负心汉当面陪不是。”江水岸急忙放下茶杯,出言制止,“这么多年了,从来都是我过去,他不曾来。习惯了。况且,你也请不动他,更不要去打搅他那日渐平静的生活!”武松附和道:“这位江大姐说的是,追梦你甭到处惹事……金莲她们尚且不知死活呢!”“哦!她们五人中了灰袍道士的毒,全都赖给我不成?”追梦急了。江水岸插口道:“莫非是那袍袖里藏有机关的道人?”追梦讶异道:“那人袍袖里喷出的烟雾夹杂着毒针,伤者创口先乌青后溃烂。是也不是?”“正是!数日前那厮领着一队军健在城里呆了两日,这期间,就有几名尾随而来的江湖人中招。这样吧,小哥你还真有必要去请我师兄过来,这些旁门左道的活儿,他懂。”复道:“嗯,别急,还是我陪你过去更妥当些!”追梦喜形于色,却道:“在下自有办法赚他过来。”言毕拱手施礼,“谢了。”身形一晃,夺门而去。
小鬼头跃宁倒也老实,适才在江水岸追忆往昔的叙述里,仅插口一次,“古月胡比之夏日阳的师父,那个也是八尺身高的大块头李昌浩,谁的功夫更好?”小孩子的关注点,永远是谁更会打架,至于师清玄有多美,跃宁这个年龄段还不太懂。而首先坐不住的人是江水岸。虽知这位古怪的十五岁少年见识不凡,却也深谙师兄沉闷的脾性,所谓:老虎的屁股摸不得。正待站起身来追过去,追梦已然风一样地又卷了回来,手里拿着一轴画卷,躲进江水岸身后窃窃偷笑。众人抬头看去,门店前早立有一人,中等偏高,书生打扮,生得脸如冠玉,潇洒风流,却是无法界定年纪。武松、赵长江揣测是丹青妙笔柳时春来了,忙起身作揖。
武松歉然道:“在下清河县武松,吾弟追梦生性顽皮,偷了先生画轴,请涵谅则个。”复瞪向追梦,同时伸出手掌,喝道:“拿来!”追梦扮了个鬼脸,反将画轴藏于身后,嘻笑道:“我要这位前辈——用他的‘丹青妙笔’——在师清玄的画像里——题上一首诗——落款‘柳时春’!”追梦故意拆解成几个短句,一句一顿,意思倒是更加清楚跳脱。
“这位小哥的身手,仅商秋及得。佩服,佩服。”柳时春居然笑了,但笑得生涩而不自信,仿佛忘了笑是怎么回事了。
“师兄,你这是怎么啦?”江水岸走了过去,生怕柳时春突然翻脸。复道:“既然来啦,就差一个门槛,何不入内,顺其自然?”柳时春不置可否,还是站着,虽然背着光线,依然有玉树临风的样子。
他是不会轻易进来的。追梦之所以从容,显然早已算准了这一环节。
武松与赵长江看不懂,所以暗自加强戒备。追梦更加认定了自己的判断,成竹在胸地往前走了一步,不慌不忙地抖了一下,将画卷打开,一女子跃然纸面,栩栩如生。却看向饱读诗书的陈春景道:“春景兄,如果追梦猜得没错,这画中之人,便是二三十年前名动江湖的那位师清玄!”
这么一点破,陈春景有些知道追梦的意思了,复看几眼,啧啧赞道:“世间真有这么一位美丽的女子?”江水岸接口道:“凭心而论,师清玄本尊,比画里的师清玄还要好看几分。是那种相公喜欢,而又能让妻妾羡慕的女子!”
追梦若有所思,看向江水岸,讶异道:“适才**您追忆二贤庄初见师清玄的叙述里,好像夹杂着许多抱怨,而此时却把她的美说成羡慕,这不是很矛盾吗?”江水岸下意识偷看了柳时春一眼——心思被追梦直白说出来,脸儿红扑扑的,挺不自在的。
追梦似乎过分了,接二连三不停揭人之短,然而,柳时春还是耐着性子不生气,反倒适时引开话题,插口道:“这位追梦小哥,你觉得这幅画配上哪首诗最适合?”出人意料地悠闲。也许,这幅画是他的命,让他专注,其它的事儿都不值一提,也便甚么都可以忍。
追梦应道:“丹青妙笔柳时春,‘五侠客’中唯一的全才,无须问教于他人。”
柳时春笑道:“这位小哥气度不凡,学识在老夫之上,焉敢倚老卖老?!”“好啦,甭再谦来让去浪费时间了,其实您早就有了答案,只是碍着**姐的情面,不敢明目张胆为师清玄的画像填词赋诗罢了!”“那好,咱们把心仪的诗作分别告诉中间人陈公子,看是否说的是同一回事。”“甚是。”追梦笑了,觉得挺好玩的。
武松与赵长江尽管不懂文学,却也深知追梦拉来扯去,自当有其它用意,尤其涉及师清玄,又有谁不想多听几句呢?!
待得柳时春与追梦分别告诉了答案,少年老成的陈春景哈哈大笑了起来,“英雄所见略同!答案一个样,都是唐代元稹的《离思》!”复清嗓吟咏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陈春景饶有余味,直呼恰如其分,妙至毫巅。而追梦却笑对柳时春,调侃道:“师清玄啊师清玄,柳某人仅见您一面,却在心里温暖了二三十年,从此,世间再无女子能入法眼,索兴隐居市井,以卖画为幌子,一半为了修道,一半为了清玄君啊!哈哈,这个元稹,还真是有先见之明。”
柳时春讪讪笑道:“小哥还有甚么指教,但说无妨。”“不敢。尚有两句诗,另有一番意味,送与俩前辈高人,不知可否收受?”江水岸接口道:“已经是‘沧海之水’‘巫山之云’了,还有甚么诗句更加不堪呢?”“当然有,却也适合‘浪子回头’。”柳时春似乎已经没有甚么事儿需要遮掩的了,也彻底放下前辈的架子,竟是孩子般催促道:“快点说来听听!”追梦朗声咏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就记得这两句了,若是题在江水岸姐姐的画像里,最是贴切不过了!”
怎知话音刚落下,来不及回味解读,不懂诗文的武松与赵长江,竟然先自拍起手来,“好诗!好诗!”追梦万万没有想到,问道:“好在哪儿?”
武松尬尬回道:“不似打打杀杀硬碰硬的,感觉……心里好生柔软……且无奈,具体的说不上来。哈哈!”赵长江也认同这样的感觉,不住点头称是。
自粗豪尚武之人说了这摊柔软的话儿,确实很尴尬,却也描述的基本准确。
柳时春细品之后缓过了神,接口道:“两位兄台说的是,大凡好的诗词,都有个瞬间击中心扉的共同点,不一定解读得出来,却能感同身受。尤其是第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清新得一尘不染,也仿佛梦里的一抹轻愁,非神来之笔不能及也!”江水岸却执不同意见,她认为“何事秋风悲画扇”这一句,更直白具体,击中灵魂。说时,可见眼眶泪花点点。
是的,若非师清玄的出现,何至于苦守师兄二三十年,至今还间壁各做自己的生意呢?!她显然知晓“何事秋风悲画扇”后面的故事,出自汉朝班婕妤弃居冷宫的典故。南北朝梁孝绰《班婕妤怨》诗中有云:妾身似秋扇。后遂以秋扇比喻女子被冷置遗弃之哀怨。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初见是美丽的,穿着彩衣,一尘不染,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而时间的推移,日后的演变,再美好的事物都会过了保质期,所以,初见往往又是一种错觉,似镜花水月,如梦幻泡影罢了。如何能让爱情婚姻永葆,一如初见时的模样,就必须对美好重新定义,比如平淡是真,比如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等等。最不堪,是秋天来了,炎热消了,画扇收了,再无初见的影迹。师清玄不是画扇,因为柳时春不曾拥有过,所以她只在他的梦里,永远是初见之时的模样。也许,只有这种得不到的初见,才能永远保鲜。因为师清玄,一种连师清玄都不清楚的初见,却无辜地让师妹江水岸成了秋风里被闲置的画扇。然而,这柄“秋扇”依然追随柳时春左右。他,柳时春,一直是江水岸的初见。二三十年如一日,江水岸的执着,感天动地!柳时春呢?也是二三十年如一日,也是为了那个初见,一个连师清玄也不知道的初见,值吗?值!因为精神家园无边无际,它需要花花草草或这样那样的初见来丰富。也是不值得的,因为人们生活在当下,必须面对现实;而远处,只是一首歌,听了甘之如饴,却是不听也罢,毕竟不能当饭吃!而作为师清玄本人,古月胡、金世眠、苏清晨等等,是她的初见吗?不得而知。也许都不是!因为她代表着一个时代,为那个时代而生,充当那个时代所有人的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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