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昨晚烟筱扬将追梦、武松、赵长江仨历险闯东平府城的消息报于石挺,石挺吃惊不已,两人往武大家中找苏清晨计议,均感事态严重,与敌方力量对比,无异于以卵击石。苏清晨沉吟有顷,方才开口道:“武松与赵长江对阵夏日阳,略处下风。而敌方尚有夏文长、董平等高手空着,尤其是府城数千军健驻守,只需封了城门,任谁也插翅难飞。因此此行只能智取。所幸府尹陈文昭口碑较好,是位正派而有能力的清官,尔等须当设法亲近,求府尹大人撑腰,方保无虞。”
石挺及烟筱扬连声称是。当晚点了八名镖师同行,不曾想城里出现变故,祝师爷竟然被掳走,招致全城戒严而无法入内,只得找近处农家借宿。第二天赶早,顾不得用膳,匆匆候在城门外。所幸老天开眼,俟到巳时三刻,正值祝师爷被要挟开了城门,一行十人得以入城。时候已近晌午,见街旁路边一摊点正冒着热气,登时冲了饥肠味蕾,于是散开自找桌椅碗筷,全是饿虎扑食样子。而这一次,老天开了个天大的玩笑,竟然毫无征兆地风云突变,未及反应过来,大雨已然瓢泼,将到手的汤面冲了个稀里哗啦!其时追梦、武松、赵长江仨正待在江水岸店里,相隔数十条街巷。
廊道里,躲雨的人越来越多了,石挺余光之处,黄河双雄余人世、余人杰进入了视野。那兄弟二人形同落汤鸡,逃得忒也狼狈,雨中追杀的是高唐州铁剑门雷天来及数名弟子。嚄!还真是看错了,雷天来身后还跟着沧州青龙帮、郓城县十三太保、祝家庄栾廷玉等六七批次江湖人物。石挺心想,这些江湖人物并非同道,互有恩怨,数日前窝在马王铺镇找寻甚么,此时一起现身结伴,或者又是冲追梦而来。当即顾不得躲雨,招呼一众人等冒雨跟了过去。
府城首富赵员外的府第在大门户街,距“秦淮人家”酒楼仅三个宅院,这一带居住着的,都是东平城里的大富豪。高墙内的一进客厅里,摆着四张酒席,赵明诚员外居主桌正位,适才冒雨奔跑的数十江湖中人,尽皆作客赵员外府邸。石挺携烟筱扬翻墙入院,藏于花木里,其时云收雨霁,虚空清朗,屋里的人语听得清楚。似乎酒过三巡,尚未言及正题,石挺想在心里,这些自视甚高的江湖门派,平日里多少有些过节,赵明诚员外凭甚么将这一些亦正亦邪的力量整合在一起呢?
内里酒肉香四溢,而石挺与烟筱扬穿着湿漉漉的衣服,勉强压着寒颤的喷嚏,正犹豫着是否撤离。倏地又闯入一男一女,约莫十六七岁年纪,男的公鸭嗓子,才说了半句,女的声音清亮,接了话茬说开,大意是:有位叫追梦的少年,竟然准确预知了晌午这场大雨,其人正在府衙前大街“缘来”门店前。男的补充道:“那人正是近日在马王铺咬了董都监手腕,也是一月之前风闻能够知晓未来的神童,小的曾经见过几面,真是不同凡响一少年!”赵员外并不吃惊,说道:“在下昨晚于‘秦淮人家’宴客,不期‘秦楼’主厢房失火,远观之,见是陈府尹、董都监、祝师爷、夏日阳父子、武松、赵长江等人结伙在一起,而追梦正在其中,显然遭人胁迫。在下复跟踪至府衙,确定了落脚点,今早遣下人候着。想其人年幼,旁侧有数名高手候着或环伺,我等若是各行其事,均无力抗衡,因此斗胆邀得诸位同道聚首,共襄义举,群策群力,务必将那追梦救出苦海!”
这位脸阔多肉的赵员外,自祖辈便是府城首富,家底殷实,门客家丁及护院喽啰不下三百人,更兼家传“回风拂柳剑法”自成一派,甚少人前显山露水,武功深不可测。因其历代均与官府交好,也颇有捐助善举,赢得不俗好声名。而今次反其道高调行事,罗聚群豪与官府争抢追梦,实属罕见。
石挺轻声啐道:“假仁假义鼠辈,分明想从追梦身上得到《明日宝典》秘笈,竟然冠冕堂皇言说是‘救人于苦海’,也不怕惹人笑掉下巴。”然而,宴席上的几路好汉并没有丁点讥讽蔑笑,都在静听下文。
又听得有人插口道:“既知追梦此时正在大街上,何不合力擒之,再做打算呢?”赵员外道:“这位郓城县兄弟有所不知,那地方乃府衙前通衢大街,大白天公然掳人,恐官司缠身,宜夜间行动为妥。二者那‘缘来’、‘缘去’两店主不好招惹。追梦出现在哪儿,说明他们之间必有瓜葛。”有人问道:“那两家店主有何来历?”赵员外叹道:“据赵某多方求证,那俩店主可能是丹青妙笔柳时春与阅剑小飞侠江水岸,名头够响了吧!所以需当通盘考虑。”登时听得一阵惊呼,也嘘声连连,显然信心不足。再往下赵员外压低了嗓子,石挺及烟筱无法听得清楚,当即撤了出去。
待得石挺等人回赶府衙前大街,早已不见追梦等人的影子了。于是就近选了个餐厅用膳。才吃得几口,造化又来弄人,因为自内里厢房闪出一黑衣身影。烟筱扬内心咯噔几下,余光里依稀认得此人,再默想,不觉大吃一惊,正是大青山深夜与赵长江过招的邱向松——“威远镖局”的头牌仇人!石挺道:“兄弟认得此人?”烟筱扬拔剑出鞘,“快追!这贼人正是邱向松!”石挺大怒,拍下一锭银子,嘴里嚷道:“杀了他!”
使薄剑的邱向松以轻功见长,否则,没有速度的薄剑充其量就是一片废铁。当时邱向松察觉后有追兵赶来,噔噔噔脚步杂沓重沉,只稍稍一瞥,知是“威远镖局”的人马,并不怎么惊慌。当即全力提振轻功,才转过两个街角,早将石挺等人远远甩开,觑一小巷隐入自去。
若能合围,举十人之力定当擒之,石挺惟仰天长叹,望虚空处狠狠打出一拳,“若能习得追梦那‘鱼龙舞’轻功,何愁此恨难消!”烟筱扬接口道:“大哥无须灰心,那邱向松轻功再好,也有打盹睡觉的时候,只要探明落脚点,务必合力杀之。依小弟愚见,不妨乔装改扮,两人一组辅开,花几日时间,凭咱们走镖人的历练,总会有所发现。”石挺道:“四弟说的是。但需小心谨慎,切勿被贼人发现,反伤了性命。规定每日晚间亥时前在衙门口街角汇合,兼顾打探追梦的行踪。若有异常事件,以本帮‘五花炮’当空发射特急信号。”众人各揣“烟花号炮”应急,划分五个小组自去不表。
东平府城的第二天晚上,话说武松携晴翠雇车马奔来,方才入得城里,片刻身后城门落下,赶上官兵正自全力缉拿李思思(李思晴)、李思霞、连水生仨,因为他们涉嫌杀了京城要员灰袍道人。武松付了车马佣金,以为追梦又惹事了,一时心急,携晴翠往动静最大的地方窜去。约莫半个时辰后,闻得“秦淮人家”方向杀声震天,正待赶将过去,不期迎面走来两位瘦削黑衣人。前头那个略高近半个头,青瘆脸,目露乖张的眼风,剑佩右边,是个左撇子;后边那人脸上无肉无表情,眼睛空洞死灰色,不知看的是哪个方向,而剑鞘直接插在侧腰间,是一柄比匕首长些的短剑。在这杀声四起的夜里,凄惶不安的街面上,胆小的人家早已闩门闭户,因此,这样突兀的偶遇,尤其恐怖。
武松及迎面两黑衣人仿佛各存模糊印象,似曾相识,擦肩而过时,均感受到来自对方的浓浓杀气。
“这位好汉面熟,莫非是打虎英雄武松?”声音低沉阴冷,仿佛来自地狱。武松心头一凛,听出是商秋的声音,马王铺山神庙前其人偷袭追梦的那一幕,登时浮现在眼前。当即回身立定,示威道:“正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老夫残剑商秋,你我本无仇怨,只是看着不顺眼,今日乘乱杀汝,记在官府身上,而明年今日,便是你的祭日!”
那沙哑干涩的话,令晴翠发抖。武松急忙将晴翠推入楼道,因为一抹残红邱向松已经拔剑出鞘。
“师兄,将这厮让与小弟练手试剑。”薄剑闪着清冷的寒光。
商秋道:“亦行。十招之内必须解决战斗。”背负双手,也不观战,仿佛武松只是只老鼠,而邱向松是猫。
话说邱向松突然一剑当空刺来,武松深知强弱悬殊,敌方二人轻功无匹,均以快剑见长,当即将一杆哨棒舞得泼水不进,先求一时自保,再寻机会撤离。
论气力邱向松非武松敌手,而他手里的那柄薄剑,快如疾风,密集似雨点,虽只是三十六式,而出道以来,能在他剑下走过十招的人少之又少。数日前的大青山夜里,黄剑赵长江以“七彩天山剑法”挡下邱向松追风三十六式,略占上风;今晚武松同样取守势,以“千层杖影”应对,竟是斗了个旗鼓相当。只是武松的哨棒重沉,不知能够持续多久?
转瞬邱向松使完了三十六式杀招,仅挑破武松两小片袍袖,兀自不能取胜。但闻商秋冷冷道:“退下。”楼道里的晴翠大急,再也顾不及矜持与害怕,嘶声道:“商秋杀人了——”
倏地见一片黑影掠入檐下,武松本能扫出一棍棒,“嘭”的一声撞击,伴随噼里啪啦连响,竟然将廊柱立木及檐瓦打塌。不及细看晴翠安危,后颈项冷风袭来,忙矮身躲闪,就势贴地滚出。而邱向松岂能放过,居高欺下,招招不离脸面胸前。所幸哨棒不曾折断,而街面足够宽广,武松和身打转,随势耍起地趟棍法来,登时脚踢棒扫,似蛟龙激荡水面,尽往敌方下盘攻去,反倒将邱向松打了个上蹿下跳。
商秋原本想趁乱灭了武松,嫁祸于官府缉凶屠戮滥杀,不期被晴翠点破乱嚷,声音尤其凄厉刺耳,忿怒之下飞赴过去,怎耐武松哨棒追身,而骑楼坍塌,当时气急,拎了晴翠衣领窜出,扔于对街铺顶露台。正待一剑刺下,倏地听得有人高喊,“商秋休要行凶!”随即一道白光射来,嗡嗡作响。商丘持短剑一拨,将飞来长剑挑在一边,却也被余劲震了个手腕酸麻。抬头凝目,见是黄剑赵长江赤手空拳追来,而身后,赫然是丹青妙笔柳时春,及阅剑小飞侠江水岸!
商秋一凛,跃于屋脊抢有利地形,剑柄反握拱手道:“久违双侠于江湖,不期然此间相见,亦是一件快乐事。”声音虽冷,却是不带挑衅意味!柳时春不敢托大,多年未曾动过的两尺半长“判官笔”已掣在手里,亦是反握揖礼。身后江水岸早已拔剑出鞘,直面强敌。
柳时春道:“水泊梁山中秋一别,转眼二三十年过去了,商老弟的闪电剑,变成残剑,复变身双刃剑,而每一次都有一段故事。世人笑我痴,要我说来,你才是!”
商秋暗自吃惊,自己手里这柄双刃剑乃近年打造,甚少人前使用,或者说,见识过的尽皆成了死人,而今在这暗夜里,剑身贴袍袖半藏着,竟被柳时春一语道破。商秋尬笑道:“彼此!彼此!皆因师清玄而起。”柳时春也跟着笑了起来,显得比商秋更加放松些,“商老弟因师清玄断剑,为蓝剑晴雪守着残剑,而今打造双刃剑,可是为了那草原一枝花?!”
柳时春所说“草原一枝花”,是否指向辽国公主——花千种!?商秋不自禁对号入座,脸色陡变。这段鲜为人知的男女私情,以及背后的“交易”,一旦被宣扬出去,便是通敌卖国之罪啊!居然也被柳时春洞悉,登时杀机大炽。
“噌噌噌……噌噌噌……”不闻兵器交鸣之声,而瓦顶已然旋风般卷起,是黑白两个身影快如闪电的轨迹,而又分合纠缠,上下翻飞。并列“五侠客”的两大高手登时战在一起。
江水岸急在一边,竟无法介入。其时赵长江拾剑在手,一旁扶着惊惶失措的晴翠,见上方有江水岸掠阵,顾不上多看几眼,便抱起晴翠跃入街心,旋即掣剑杀奔邱向松。那邱向松余光瞥见赵长江夹击,心叫不妙,凭卓越轻功游移避让,却被一剑一棍气力罩住,始终摆脱不了。
“吾命休矣——”邱向松正自万念俱灰之际,屋顶上商秋卖了个破绽脱身,以“风之疾、鸟低飞”之速扑来,挟霸道无匹“催心掌”劲风开路,登时荡开武松那“千层杖影”气圈。待得反应过来,商秋与邱向松两团黑影已然立于另侧屋脊。闻得邱向松撂话与武松,“明日子夜大门户街单挑!”
柳时春与江水岸双双飘下,一红一白两件披风格外抢眼,端的气定神闲,而眼角瞟向商秋和邱向松。柳时春心想商秋轻功无敌,擅长窜上跳下,若能引其在街面上对决,或许有几分胜算。那时正待叫阵,不期一高大黑影从何而来,自屋顶对街横向越过,亦是快如电闪,而袍袖晃开拂出时,竟将避之不及的邱向松打了个踉跄趔趄,几乎迭落下去……
看得出来,邱向松只是挡了道,所以招了罪。那高大黑衣人刚好路过,袍袖扫出,无非就是搬开了个绊脚石,轻描淡写,也没其它意思。他没事似的,不曾停留,也没有回头。商秋与邱向松也趁机自屋顶遁去,往不同的方向。落下柳时春等人当街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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