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着头,难受得走到院子里,一屁股坐在有很多鸡屎的屋门前。太阳的余辉照进我家的小院,把我丑陋的身影印在地上。我呆呆地望着天空:淡淡的云层,飘忽不定,在遥望而不可及的地方游荡着,像个失魂落魄幽灵。远方的景州塔,还是那样高高地矗立着。
我想起第一次爬塔。
那天二哥去县城,一定带我去看塔。没有车子,我跟在二哥的屁股后面一步步向县城走。
走累了,我说:“哥,我走不动了。”
二哥就蹲下身子抱起我。我在哥的怀里,亲着哥的脸,搂着哥的脖子。两只脚还不停地踢着哥的肚皮。八岁的人了叫二哥抱着,一会儿就把二哥弄了一身汗。二哥说:“你太重了,快把我累死了,自己再跑一段吧。”
我就下来自己跑了。我一边跑还一边采着路边的野花。我高高地举着手里的花,问哥:“这花好看不好看。”
哥说:“好看。”
我说:“它为什么这么好看?”
哥说:“因为它把根深深地扎在泥土里。”
“长在泥土里就会好看吗?”
“是啊。人也是这样,只有把根深深地扎在大地上。将来长大了,才会有出息。”
太高兴了,我一口气跑了几里地。
二哥看我太累了,又把我扛在他瘦弱的肩膀上。我的脸朝下,肚子压着哥的肩。这样憋得我上不来气。我就捶打着二哥的后背,不停地叫。
二哥又让我趴到他的后背上背着我。
我趴在哥的背上,双手紧紧地搂着哥的脖子,两脚勾着哥的肚子,头顶蓝天白云,暖融融的太阳照在身上,绿色的大地踩在哥的脚下,小鸟叫着在我们的身边飞过。二十多里的路,大部分都是二哥这样背着走去的。
离县城越来越近,塔也就变得越来越高大起来。
二哥说:“看到塔了吗?”
我说:“看到了。”
二哥说:“塔高不高?”
我说:“高。”
二哥说:“塔直不直?”
我说:“直。”
二哥说:“塔雄伟不雄伟?”
我说:“雄伟。”
二哥说:“人也应该像这塔一样,站得高,挺得直,堂堂正正地做人,才能像这塔一样雄伟。”
走到塔下,我仰脸看塔,塔高十三层,每一层都比我家的房子还高,各层东西南北都有一个小窗子,外形八面棱锥体,塔顶还有一个宝葫芦。
我问哥:“能上去吗?”
二哥说:“能。想上去吗?”
我说:“想。”
二哥说:“我背你上去。”哥说着,蹲下身子。
我像只小狗一样再一次爬到二哥瘦小的脊背上。
二哥深深地弯着腰,一只手紧紧搂着背上的我,一只手扶着台阶,一步步往上登。台阶很光很亮。因为无数人的攀登,台阶原来有棱有角的方形平台,几乎成了半圆形。踩不稳,很容易滑下来。二哥非常小心地往上登,一阶又一阶,一层又一层,一直登到最高层。举目远眺:一排排整齐的房子,绿绿的无边无际的田野,流向远方的小河,空中飞的,河里游的,地下跑的,这世界的一切好像全部尽收眼底。在哥的背上,我禁不住拍手大笑。
见我那么高兴,二哥指着塔下说:“看到塔脚下的这片房子了吗?”
我说:“看到了。”
二哥说:“这就是大哥读书的高中---景县中学。
我看到那一排排的红砖房,满院子里挺拔的杨柳,拿着书本的学生,戴着眼镜的教师。我想:将来,我也会到这里读书的。
二哥说:“看到了吗,南边那排靠东边的教室,就是大哥上高三时的教室。大哥就是从那个教室里走向大学的。”
我说:“哥,你怎知道得这么清楚。”
二哥说:“大哥上学,吃不饱,我给大哥送过干粮。干粮就是娘做得菜窝窝。”
我想:我也会像大哥一样,不畏生活的艰难,努力学习,考上大学的。
二哥又把我抱到塔的窗前,坐下说:“夏天最热的时候,大哥就坐在这里读书的。他的很多同学都喜欢坐在这儿读书。”
我说:“这地方,读书好。”
二哥说:“大哥说过,他在这里读书的时候,亲眼看到一个疯子,从这个塔上跳下,摔成一堆烂泥。其实那不是个疯子,那是一个在人生的困苦和灾难面前倒下去的没有出息的弱者。”
我说:“那个人为什么要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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