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能是真的干不了这样的活。最重要的，我在这里是白吃饭的。工人们的碗里就那么一点吃的，我还到这里来抢，也真是太丢人。我决定要离开这里。
怎么离开？最好的办法，靠自己的实力重新追回自己的梦。一九七九的高考，我要再接着考。一定要考！
高考报名的这天，一大早，我就骑着大水管的自行车，从龙华到县城去报名。
这天，刚刚下过雨，路很滑。车子一次次在泥水里穿过。甩得后背都是泥。
赶到县城，时间已是中午。县教育局的大院门旁那棵大桐树，高高直立，威严地像个俏兵。正南边的太阳从头顶的斜上方照过来，光线照到院子里红砖房的墙上。两排房子中间有一条用破砖砌的小路，这砖龇牙咧嘴的，心里觉得好难受。路边房前绿油油的菜园里，这些菜都低着头，打着蔫。正中间的这间房的门上“”高考招生办公室“”几个字格外醒目刺眼。我的心有些不安和紧张起来。
小心地走过去，敲了敲县招生办公室的门。敲了半天，没有声音。
我又敲了敲门，还是没有什么动静，再敲，那人就像吃了火药似地喊起来：“现在是午休时间，不办公，有事下午说！”
哎呀，这位还挺有脾气的，有脾气的人不能得罪，要是得罪了，说不定就什么事也办不成了。高考报名，这是一辈子的大事，这么大的事，得耐着性子。这么想着，我就坐在这个门前，低着头，盘着腿，傻傻地等。
大门那边过来一个人，光着头，穿着绿褂子，嗑着瓜子，大声地喊：“干什么的？”
“高考报名的。”
“不知道现在是中午吗。上班再来，走走走！”
那个人就像赶牲口似的把我赶走了。
刚走到街上，就碰上一个疯疯傻傻的年轻人，穿着破裤子，光着脊背，昂首挺胸，甩着胳膊，歪着光头，迈着大步，呲牙裂嘴，哈哈地笑着在街上走。
我向那个傻子看了一眼，走进商店，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顺便打了一壶青酱，又在街上买了两个窝窝头。
走到一个倒垃圾的角落里。我站下，身子靠着墙，歪着肩膀，把侧着的头顶在墙上，一脚靠前，一脚靠后，别着腿，一手摁着自行车的把手上的那壶青酱，一手抓着两个窝窝头往嘴里塞。
这个时候我突然看到，刚才在街上遇到的那个傻瓜，正倒在垃圾堆里，啃西瓜皮，吃烂套子。这家伙，三十多岁的样子，高高的个子，大大的圆眼睛，瘦瘦的方脸，细看上去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小伙子。他趴在那里，露出的肚皮贴在垃圾堆上，偶而他的肚皮会侧过来，阳光照着他肚皮上的一个个烂疮。
街上有个人领着一个孩子，从这里走过去，远远地捂着鼻子说：“我的老天爷，脏死了。”
孩子说：“这个人怎么了？”
“疯了，傻了。”
“他怎么会疯呀？”
“没出息吧。没有出息的人就容易变得疯疯傻傻。你要好好上学，好好读书，长出息，不然也会像他一样。”
“妈，那我以后得好好上学了。”那个孩子说着，拾起一个土坷垃，向那个傻子扔了过去。土坷垃正好扔在傻子的屁股上。
傻子叫了一声，坐了起来，向着那个孩子瞪着眼。
那个孩子便吓得扎到她妈妈的怀里了。
傻子刚刚躺下，一只黄狗跑过来，低着头，这儿闻闻，那儿瞅瞅，然后高高地翘起一只后腿，向他的脸上、身上撒尿。
傻子看着那只狗还在嘿嘿地傻笑。
听说，这个人以前当过兵，还是北京仪仗队的兵，市里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看上了他，谈了两年的恋爱，那女孩又不要他了，他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把自己手里的另一个窝窝头，递给他。他张开黑黄的牙齿，大口地吃着。吞进嘴里的窝窝头，把他的腮帮高高地鼓起来。他傻傻地笑着，捂着嘴里流出的嚼碎的食物。
我也吞下另一个窝窝头，就在墙角旁蹲下身，拿出随身带的一本书，低头看起来。
看了一会书，毫不容易把午休的时间熬过去，才回到县教育局。
那位女同志已经起床，正坐在桌旁，若无其事地喝着茶水，悠哉悠哉地看着一张报纸。我不敢再那么冒失，小心谨慎地走到她的身边，轻轻喊了一声：“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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