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学校,上大学就成了一个不能实现的梦。这个梦就像天的彩虹,总在我的心中升腾,放出奇异的色彩,展示出海市蜃楼一样的美。
这天清晨,我又看到那道美丽的彩虹了,她在东方的天上挂着,不停地变换着颜色,就像一个快乐的少女,太阳公公跑过去,把她抓在手里,用力一挥手,她就跳起欢乐的舞。好开心啊。我披着这道彩虹,走到一个老师的办公室里。这位年轻的老师全神贯注地看着一本《大学语文自学教材》,教材的封面,微蓝的颜色,透着一种迷人的光。他叫刘延飞,方正的圆脸,一双有神的大眼,从头到脚,写满了快乐和自信。我悄悄地走到他的身边,在他的耳边,突然大喊了一声。
他打一个激灵,腾地站起来,也叫了一声。
我问他:“这书从哪里来的?”
“订的呀,像订报刊一样,订上后,一期期,按月寄来。”
我多么也想订一套呀。
可是这个时候,我很穷。刚结婚,又有孩子,烧的煤都要自己用自行车去驮,买个家具,都要自己去拉,舍不得花运费。
周日,我去安陵煤厂驮煤。这安陵煤厂,离我们住的洚河流代庄中学,大约五十多里路吧。去安陵,先要走的还是去县城的那条土路,过了县城去安陵的路就非常好走了,这是一条油漆路。因为安陵有火车站,县城去安陵的车特别多,所以过早地修上了油漆路。在我的记忆中,这是我们景县最早的一条油漆路吧。
在油漆路上骑车,真是舒服呀。记得那年我大嫂从长春回家,我骑着车子到安陵去接她,回来时是大嫂骑车,我坐在后面。大嫂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太累了,路上车少,路又太平了,大嫂骑着车子竟然睡着了。我给大嫂说话,大嫂才醒。她说:“我的妈呀,我都睡着了。睡着觉走了好长的一段路。”顺着这么平坦的油漆路,很快就到了煤厂。
装煤时,我分两个袋子一共装了三百斤煤,让过称的小伙子帮忙摽到车子上。走出煤厂时,太阳已经西斜了。因为路好走,我就把车子骑得很快。路过一个大桥时,前边的一个驴车,突然停下来,我的车子没有刹住,和那头驴撞一起,又被那头驴的身子反弹回来,车子又撞在了大桥的拦杆上。人和车子都倒在地下。
谢天谢地,多亏大桥有桥拦,要不然就掉到桥下的水里了。
我看一下桥下哗哗流动的很深的河水,真是有些后怕呀。
我爬起来,想求那个赶车的帮忙时,那人早已远去了。
“老大爷,请帮帮忙。”终于走过一个拿着锨的老人。
老人站了下来,打量了我一眼,帮我把煤袋子抬上车子。
我再推起车子,想对老人说声谢谢,可是眼里热热的,那个“谢谢”,随着眼里流出的两滴热泪,咽进肚子里。
后来,我们买的第一件家具,就是一个立柜。
立柜是我和二哥拉着小拉车,去阜城县城拉的。
立柜放在小拉车上,二哥把绳子拴在车辕的中间,我的长一点的绳子系在车帮上。我们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前行,驾着辕的二哥,就像一头老牛,我就像一头不会拉车小牛,蹬车的力量一会大,一会小,弄得二哥的车子左右不停地晃动,一会就出了一身透汗。
二哥大声的说:你把力气使匀,这么一股一股的,还不把我累死呀。
也不知道怎么了,我的劲怎么也使不匀。二哥气得没有办法,就说:“停下吧。把你的绳子解下来,我自己拉吧。”
我的绳子解下来,二哥就一个人拉,他晃动着肩膀,哈着腰,瞪着眼,屁股撅得高高的,真的就是一头老牛了。二哥用力地蹬着车子,弯腰用力时,眼珠子都要流出来。
就这样走了几十里的土路。二哥把立柜拉到学校后,汗水把衣服都湿透了。回到家里,他在自己的土炕上趴了一天。
这么艰难的日子,我舍不得花钱订下一套书。就在延飞这里借书。
白天,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读着这些大学自学教材,浑身的热血都在涌动。我像个贪吃的小羊,面对那一页页的书,就像小羊面对那一片片的青草,我大口地吃着,香甜地嚼着,美美地咽着。在那蓝天白云下,在那片碧绿的青草上,我这匹羊羔子,撒着欢,咩咩地叫着,吞食着上天赐给我的最美的食物。
“哇!”床下传来女儿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天啊,光知道,竟然忘记了管女儿。
我慌了,抱起摔在地上的女儿,紧紧地搂在怀里。我抚摸着女儿头上鸡蛋似的大疙瘩,擦着女儿鼻子流出的血块块。女儿躺在我的怀里,打着挺地哭,破着嗓地叫,玩着命地闹。这哭声啊,震荡屋舍,刺破屋顶,划破太空。这是空中的雷声,这是人间凄凉的童音。这哭声啊,震破我的耳膜,捣烂我的肺腑,撕烂我的心肝。
我抱着女儿急得在屋里团团转,急得满头冒大汗,又是拍又是掂,嘴里默默地念着:“女儿,女儿,好女儿。好了,好了,就好了。不要哭,不要哭,一会你妈就回来了。”
外面下起雨来了。我推开门:轰隆隆,一声炸雷;亮闪闪,一道电光;呜呜呜,一阵大风;哗哗哗,一阵大雨;暴虐的雨,无情的风,似乎要把我和女儿连同整个屋子全吞掉。我不知如何是好,急忙抓过一袋牛奶,在热水里温了温,然后揽着女儿的头,把奶管插进女儿的嘴里,女儿吸着牛奶,不哭了。女儿大口地吸着我喂的奶,真香啊,真甜啊。小眼睛,滴溜溜地转,闪着光,放着亮,像两颗有生命的黑宝石,似早晨阳光下草叶上的两颗露水珠。
女儿吸完了奶,朱红的小嘴一咧乐了,红嫩的脸上出现了一对小酒窝。我抹着女儿鼻子边的血块块,摸着女儿头上的大疙瘩,从内心里轻轻地呼唤到:女儿,我可爱的女儿,爸爸对不住你啊!这样呼唤着,我把自己的那张大脸紧紧地贴在女儿的小脸上,泪汪汪地抱紧了女儿。
夜降临了,我抱着女儿,坐在石桌旁的罗在一起的几块砖上。
石桌没有腿,四个脚是用几块砖头撑起的。石桌旁,绿绿的小草把它那鲜嫩的肥大的叶子升起来,贪婪喝着上天赐给的美酒般清香的露水。旁边的一片菜园子,飘着韭菜的花香,茴香的清纯。花蝴蝶舞动着宽大的翅膀,嗡嗡地唱着歌,躲在豆角下的虫儿一声接一声地鸣叫。窗前的夜来香,花儿红红的,叶子绿绿的,香味浓浓的,沁人肺腑、令人心醉。屋里的灯光从玻璃窗子里透出来,照着石桌旁埋头读书的我,照着我可爱的宝贝女儿那张漂亮的讨人喜爱的脸,照着女儿那活泼爱动的小腿和小手。
女儿又哭闹了,我拿着书,抱起女儿,走向校门外,校门外是个大操场,操场的东边是一条通向学校大门口的甬路,甬路旁是两排高大的白杨,站在大树下,我教女儿背诗。女儿两脚并拢,小腿笔直,挺着胸脯,腆着可爱的小脸,一双充满幻想的眼睛,望着蔚蓝的天空,望着灿烂的群星,望着月中的嫦娥,大声地背诵唐代诗人骆宾王的诗:“鹅,鹅,鹅,曲颈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女儿天籁般的童音,萦绕在校园的上空,化做一朵朵奇异的美丽的花在我的心里开放。
清静的校园里,月亮挂在空中,星星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小风轻轻地吹起来,知了一声声长鸣。我又领着女儿,拿着手电筒,在中学校园的周围,围着一棵棵大树,从树根照到树梢。在这么神奇的夜,在这么神奇的一闪一闪的手电的光亮下,我们在捉知了滚。
望着那在树身子上正在爬的知了滚,女儿的心里乐开了花:“爸爸,那儿一个,你看,还在爬呢。
”我抱着女儿走过去,拿下那个活宝贝,放在女儿的小盒里。
女儿高兴地直叫:“爸爸,又一个,在那儿趴着呢。”
我高高地举起女儿,让女儿自己把它拿下来。女儿抓着亲手捉的小宝贝,太高兴了,整个身子在我的怀里一窜一窜,举胳膊蹬腿,开心笑闹,大声喊叫,还摸着我的脸,搂着我的脖子,小脸蛋还不停地在我的脸上蹭来蹭去。
捉到知了滚,洗净,放在一个小碗里,撒上盐。第二天早晨,在锅里放上油,用微火轻轻地一炸,炸熟的知了滚,女儿吃着可香了。
女儿有时候也自己玩。
有一天,大雨过后,我的女儿和学校一个老师的女儿,蹦蹦跳跳跑到学校的外面踩水玩。她们拉着手,看着那亮亮的水洼,感到新奇,挽了挽裤腿,就把穿着小凉鞋的脚踩进水洼里。
她们越踩越觉得有意思,越踩越觉得快活。那个孩子说:“姐姐,姐姐,这水洼里有没有鱼呀?”
女儿说:“不知道。也许有。”
妹妹说:“要是有,鱼是从哪里来的呀?”
女儿说:“天上,鱼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妹妹说:“天上怎么会掉鱼哇?”
女儿说:“奶奶说的。奶奶说过,有一年下大雨,她在院子就捡到一条大鱼。还是一条大红鱼。奶奶把那鱼放到我家的水缸里,养了好几年。奶奶说,她捡到那条大红鱼以后,就有了我爸爸。”
妹妹说:“你爸爸是不是那条大红鱼变的?”
女儿说:“瞎说。你爸爸才是大红鱼变的。”
妹妹说:“你爸爸不是红鱼变的,怎么你奶奶生你爸爸,天上就掉红鱼。”
女儿说:“不知道。反正奶奶这么说。”
妹妹说:“姐姐,姐姐,你奶奶说天上掉鱼也不对。天上怎么会有鱼呀?”
女儿说:“妹妹,妹妹,你才不知道呢。我爸爸说过,天上有天河。天河里能没鱼吗?那鱼就是从天河里跳出来的。”
妹妹说:“这么说,这是真的了,天上还真能掉鱼。姐姐,咱们就在这水洼里找找,看看有没有鱼。要是有,那得多好哇。”
女儿说:“咱们就找找。”
于是姐姐和妹妹就手拉着手,一个水洼一个水洼地走。
她们走哇,走哇,走进一片大水洼。水洼好亮好亮的,妹妹踩着的地方竟然淹没了她的小腿,吓得她大叫起来:“姐姐,姐姐,我好怕,把我拉出去。”
女儿说:“妹妹,我这就把你拉上来。”女儿说着用力地拉。没想到,没有把妹妹拉上来,她自己却被妹妹拉进那个深窝里。
她们不会知道现在两个人都已经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因为她们踩着的地方正是一个猪圈边。女儿身子没站稳,栽倒了,正好落入那个大猪圈,还没来得及叫一声,身子就被淹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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