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之上奔驰过一列火车,留下一阵轰隆隆的声音。一座黑色铁桥横卧在江面上,硬生生地把武昌和汉口连接起来,桥面上汽车往来穿梭,桥肚子里的火车一会儿就不见了。
两个人趴在甲板的护栏上,看见大桥就要越过头顶了,离江轮最近的那个巨大桥墩下面有一个旋涡。
刮来了一阵风,但是天上的一朵朵白云好像不为所动。盛夏的阳光,白寥寥地直刺下来,甲板都有一点儿发烫。
“好嘛,又摆摆你们厂长的手指。”朱大成道。
方自归看着那个旋涡,说:“我上初中那年,厂长骑自行车上班,下一个大坡的时候车翻了,折断了几根手指,还是右手的,所以都不能写字了。因为厂长就跟我们住同一个单元在我们家楼下,所以几个月时间里,就看见他手上缠着白色绷带走上走下的,印象特别深。”
朱大成就觉得,方自归的思维过于发散了,“这跟经济学又有啥子关系?”
“我们初一教思想品德课的老师,就是大学刚毕业,他上课常常讲一些课外的东西。有一天,这老师就在课堂上说起了美国,说美国家家都有汽车,我当时就很惊讶。我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们家才拥有了第一台黑白电视,之前看《上海滩》都是去别人家看的。我想汽车这么大,看起来这么复杂,一定很昂贵,怎么美国可以家家都有呢?我们这边这么大一个工厂的厂长,都是骑自行车上下班的。因为那时厂长缠着绷带每天上楼下楼的,所以老师的说法给我冲击很大。后来我就琢磨,我觉得中国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太穷,我觉得我应该实业报国,所以到了高中,我就喜欢看经济管理这一类的书。”
“我们从小受到的教育,是说美国腐朽的资本主义迟早都要垮台。看起来,不是楞个回事嘛。”
“其实人家发达的很啊!所以有机会的话,我还真想到美国看一看,看看他们到底咋弄的,怎么就比我们好这么多?”
“你这个老师,看来也是崇洋媚外的。”
“他不但崇洋媚外,而且愤世嫉俗。他有一天就直接在课堂上说,他不喜欢当老师。”
“诶?那他为什么当老师?”
“因为他师范大学毕业的,毕业分配只能去学校,他没有别的选择。其实我初一在陕西上的那学校也是省重点中学,当时我们上植物课都一人一台显微镜的。初二我转学到了淄中县的那个乡村中学,那学校的教室连窗玻璃都没有,全部用一戳一个洞所以确实有很多洞的塑料薄膜,我才意识到陕西的那个中学是很好的学校了。可是那老师呢,也许是他不喜欢教师这个职业,或者也许他觉得教师赚钱赚得少。”
“你这个老师喜欢发牢骚,不适合做思想品德课的老师吧?”
“这大概这也是分配的结果。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说不定他已经不当老师了。”
过了武汉后的风光,更加普通了,方自归、朱大成合资在船上小卖部买了一副扑克,在越来越往下游去的路上,一遍一遍地玩争上游。玩争上游方自归倒不占上风,两个人互有胜负,势均力敌,玩腻了扑克就到甲板上去乱摆,没什么可摆了就接着玩扑克,就这样消磨着时间,江轮终于过了南京,渐渐接近上海。
船上最后一天,吃过傅哥提供的最后的午餐,方自归和朱大成就躺在椅子上午睡。两人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傅哥把两人叫起来,招呼他们看外滩。
“嘿!这就是长江的龙头,上海。”傅哥用夹着香烟的手指点道,“右边是外滩,左边是浦东。”
这时三峡号已经从长江来到了黄浦江,和之前一段宽阔的长江比较,江面窄了很多,眼前的外滩建筑群似乎近在咫尺。
方自归看见,一排异国情调的西式建筑高低错落地耸立在黄浦江岸边,色调比较一致的浅黄色石材装饰着它们的外立面,但每栋建筑的风格又不同,圆顶的方顶的尖顶的,高的矮的宽的窄的,混杂在一起,却协调得别有一种雍容的味道。方自归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兴奋。
“外滩漂亮。”朱大成道。
“当年许文强和丁力,就是在这里上的岸吧?”方自归道。
“你们是九十年代的许文强、丁力。”傅哥笑道,“你们谁做许文强?谁做丁力?”
“若是论身高,许文强应该是你。若是论长相,”方自归看一眼朱大成,笑道,“许文强只能是我了。”
“当然论身高了,否则多没气势。”朱大成要竞争男一号的位置。
“但是老大也不能长得像打手吧?”方自归调侃道,“你这不是砸人家黑社会的牌子嘛。”
这时傅哥裁判道:“我在杂志上看到过杜月笙的照片,嘿!他长得并不好看。他晚上一个人出来散步,会把过路人骇一跳。其实啊,帅哥是不当大哥的,人家大哥才不靠长相,靠的是实力。”
“是吗?”方自归道:“本地黑社会也太不注意形象了。“
“不会吧傅哥。”朱大成道,“这上海的大哥怎么会晚上一个人出来散步?那总得跟着一帮兄弟吧。”
“我这是打个比方嘛。”傅哥又用手一指道,“看到前面那个玻璃房子没有,那就是十六铺码头,到十六铺就下船了。”
前面果然看到一个三角形玻璃外墙的小楼,和附近石质的西洋式建筑群不太协调。
“码头就在外滩边上啊!”朱大成道。
“黄浦江两岸为什么差别这么大?”方自归问,“外滩这边洋楼林立,浦东那边一马平川。”
“上海要建的浦东国际机场,是不是那边?”朱大成道。
“这里这么平,建机场好地方。”方自归又调侃道,“一旦建成,届时只要在两岸搭起一座浮桥,乘客下了飞机,一会儿就可以走到外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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