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梧桐树尚且挂着滴滴水渍,不时从树叶上滑落,溅落在尘土中。
路小蝶在倒下的一刹那,两只眼睛已然失去了神采,她直勾勾地看着一辆军车扬长而去,黑色的橡胶轮胎的缝隙里夹带着泥泞湿土,一下子甩得老高。
这一刻剧痛已经迅疾扩散开来,让她在几秒之内体验到痛楚的极限原来竟是毫无知觉,当她怦然倒地的时候,意识已经开始模糊起来。
她勉力想要张开嘴巴,想要呼唤瞳仁里映射的车影,让他们停下,一汩汩鲜血却从喉间不停地上漾,微弱的意识让她努力睁大眼睛,感受到了生命从身体抽离的感觉。
这是一种异样的感觉,没有苦楚,没有痛觉,就好似一个困倦已极的人在入睡的临界点那样平静......
她吐出最后一口气,好似是叹息,叹息生命的凋零是如此地猝不及防。
几个翻滚之后,路小蝶仰面向天,两只溢满了鲜血的眼睛已经浑浊不堪,血迹从眼眶四散溢出,终于模糊了这个曾让她无限留恋的世界。
冉羽宁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在编辑排版明天的新闻稿,眼下时局混乱,鲜有准时下班的时候,主编的脸色从早上到夜幕降临始终阴沉着,这时竟然带着一抹悲悯心痛又些许尴尬的神情走到他身畔。
“羽宁,现在世道兵荒马乱的,总......总少不了天天死人的......你说是不是?”
冉羽宁虽然有些诧异主编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来,仍是点头“嗯”了一声,他心中知道主编每天催促工作上瘾,偶尔出来一趟不是训斥便是沉着脸一句话不说,目光中总是透出不耐烦的神色。
或许下一句就是催促工作进程的话了,他已做好心理准备。
他低着头校对着稿件,头也不抬:“主编,就快好了,学生上街游行的事情咱们要不要放在头版?”
半晌不见回音,冉羽宁愕然抬头,只见主编勉力挤出一丝尬笑:“这个......你就甭管了,我来搞就行,你......老婆好像出了点状况......警察在会客厅等着你呢......”
冉羽宁这才抬起头向着会客厅看了一眼,发现一高一矮两个警察正窃窃私语地向着这边看过来,他不禁有些狐疑:“我......老婆怎么了?”
“这个......我也不大清楚......你去问问警察吧......他们会告诉你......你可以下班了......凡事看得开些......”
冉羽宁从未听过主编说话这般凌乱,心底下顿时升起不祥的预感,他放下手中稿件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会客厅门口,那个胖警察伸手拦住,问道:“你老婆叫什么?”
冉羽宁只感觉头皮有些发麻,这年头这些警察和土匪无异,为了邀功领赏胡乱抓人的事端屡见不鲜。
痩警察腰杆挺直,正色道:“你就是冉先生?”
冉羽宁忙不迭点头:“路小蝶......我爱人......老实本分的......她犯了什么事?”
胖警察“嘿嘿”笑了起来,痩警察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冉先生,不用慌张,路小蝶既然是你老婆,那么我们前来就是通知你去局里领认尸体,有一个女人在城外的道上让车给撞死了,我们怀疑她就是你老婆......”
冉羽宁不禁目瞪口呆地怔立原地,半晌缓不过神来。
这怎么可能?他老婆路小蝶是新苑女子书院的老师,过着每天两点一线的简单生活,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出城?并且还让车给撞死?
他的内心不停地提醒自己这一切绝无可能,死的那个女人多半是警察们认错了人,他只需要赶紧回家,只需要敲一敲门,路小蝶一定会轻声埋怨一声然后过来打开房门,方桌上一定摆好了可口的饭菜......那是肯定的......因为路小蝶祖籍长江一带,烹饪的手艺向来精巧,两个人结婚了这么久,他一直喜欢她做的饭菜,油渍偏少颜色搭配得养眼,看着就有食欲.......
胖警察止住难听的笑声,扣着鼻孔:“跟我们去看一眼不就得了,是不是你老婆谁也说不准,皮包里工作证上写着名字呐,但没有照片。”
冉羽宁觉得脑袋有些发晕,没错,路小蝶的工作证他也看过,女子书院一向有些拮据,连工作证都是粗纸印刷,照片抹了浆糊也贴不了几天就给脱落了。
他的面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声音微微发颤:“工作证上职业写的......什么?”
痩警察一直在留心冉羽宁的形态变化,这时缓声说:“新苑书院教习历史的老师......冉先生你看我说的对吗?”
冉羽宁顿觉一颗心急剧下沉,左腿一软,整个人立时站立不住。
瘦警察眼疾手快,伸手将面前这个小编辑扶稳:“冉先生先去辨认一下尸体,案件我们已经受理了,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或者是普通的交通事故?到时候一定会有一个详尽的说法。”
冉羽宁觉得自己好似被两个警察架进了警局,来到了停尸间,他尚未缓过情绪,胖警察已经一脚踹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张简陋的木床,上面无一例外地盖着白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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