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真我’(上)
‘你是我的情人~’
‘像玫瑰花一样的女人~’
‘用你那火火的嘴唇~’
‘让我在午夜里无尽的销魂~’
…………
打开房门的一瞬,陆菁菁仿佛看到了鬼怪志异中的魔窟。
混杂着浓烈酒味的烟雾扑面而来。
浑浊的空气中,激光球灯放射着妖冶的光芒,激扬的鼓点、刺耳的电吉他、老男人鬼哭狼嚎的歌唱——没有一个字在调上。
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
骤然打开的房门让走廊里的光透了进来,黑暗中吞云吐雾推杯换盏的生物似乎受到了刺激。
毫不友善的目光一下子就汇聚到女孩身上。
坐在最靠门边的一个彪形大汉站了起来,居高临下道:
“不是让你们都滚出去吗!?”
“阿胜,让她过来!”
何老板招了招手,让陆菁菁过去。
女孩顿了那么一两秒,她稍微侧了侧身,借着侧身时的片刻光明,打量包间里的情况。
五男一女。
坐在最中间主位上一手夹烟一手端酒的是何老板,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
那个被他搂着的女人,便是母亲了。
母亲头发凌乱,但衣衫整齐,侧着身,若有若无的‘依偎’在何老板怀里,一副不胜酒力没有办法靠自己坐直身体的模样。
这让陆菁菁心中松了一口气。
母亲的酒量非常好,两斤白酒不在话下,她要真醉了,绝不是这个样子。
就如往常一样,她在装醉。
剩下的四个男人分散在包间各处,有两人在划拳,一人唱歌,还有一人……就是眼前拦住自己这个,是看门的。
那么……可以肯定,何老板没有宴请某人,这四个人都是他的员工,或者说‘手下’。
心中又松了一口气。
如果何老板是在宴请某人,在宾客面前把母亲带走,实非良策。
只是他自己的人在这玩,要好办得多。
反手带上门,让这里重归晦暗。
女孩双手绞在胸前,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俏生生的说:
“何,何叔叔……我是来接我妈回去的……”
“急什么,这不还早呢,来,陪叔叔喝一杯。”
何老板拽着女孩的手,要拉她坐下,后者轻轻的向后退了退,她并没有直接抽出自己的手,而是在反复的推诿中,不留痕迹的挣脱。
“何叔叔,我不会喝酒的。”
最终,她站在了离何老板大约一步多——也就是他伸手刚好够不到的距离。
可这并没能让何老板放弃,他探过身体,像是想要搂住女孩。
这一次,陆菁菁蹬蹬蹬连退几步。
“我妈已经醉了,求您,求您让她回家吧。”
哽咽的话语声中,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是的,的确有极少部分男人内心深处埋藏着欺凌弱小,蹂躏纯洁的恶意,但绝大多数正常人,是受不得哭诉的。
包间里的目光都投了过来,何老板不可能在自己的手下面前欺负一个小女孩。
所谓恶意,都是永远见不得人的东西。
何老板僵住了,恰好在这时,因为他离开座位,原本倚在他身上的曾云一下子失去重心,向着地面栽倒。
“妈!”
陆菁菁快步上前扶住母亲,顺势抱着她坐在沙发上,桌下,母女两人的手握在了一起。
母亲捏了捏她的手心,她同样也捏了捏母亲的手心。
“菁菁,叔叔没有恶意的,叔叔从小看着你长大,现在你成年了,叔叔很高兴,今天晚上本来就是专门为你考上大学庆祝的,但你看你妈,她就是不让你来……”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何老板一副真挚诚恳的样子,言之凿凿句句在理,但陆菁菁……一个字都不会信。
她连连点头着,然后在何老板说完的一瞬间,咬了咬牙:
“谢谢何叔叔对我这么好……我……”
她松开母亲的手,伸手向桌上已经开过的那瓶洋酒,接着拿过何老板喝过的杯子。
想脱身哪有那么容易,这杯酒,注定要喝的。
“我敬叔叔一杯,今晚叔叔没玩尽兴,算我代我妈向您赔罪。”
…………
…………
哗!~
聂双往自己脸上浇了一把水。
刚才,ktv的经理来了,带着宁俊去了监控室,聂双想上厕所,便中途去了卫生间。
抹掉脸上的水珠,看着镜中的那张脸。
有时真的会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短短四年,我长高了,模样也变了,铁蛋现在恐怕认不出自己了吧……
很孤独。
是的,尽管聂双一直以来声称自己是个开朗的人,但他心里明白,自己在滨城没有朋友。
因为格格不入。
迄今为止的人生,前半段是在日光省度过的,那是个美丽的地方,天空永远碧蓝如洗,风中永远有青草的味道,有绿宝石一般的纳木错湖,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念青唐古拉山,山脚下,湖泊旁,是一望无际的草原。
但是很遗憾,美丽并不意味着美好。
在如今的旭国,地区之间的发达程度还有很大差异,别看滨城到处都是高楼大厦,即便是深夜也灯火通明,若是在那里,早晚的劲风吹得人肺腑生寒,中午的太阳晒得人皮开肉绽,夜里没有篝火,蚊虫会把你活生生吞掉。
苦寒会赋予人坚毅的性格和狂野的笑容,那里的人淳朴好客,那里的人平安喜乐,那里的人无拘无束,那里的人一生只做一件事只爱一个人……
——你若是想到那里去旅游一番,旅行社的地接会这么忽悠你。
然后你会脑补出一个神秘而圣洁的藏地,心生向往,觉得去到那里,对着冈仁波齐磕一路长头,就会荡涤心灵。
是的,聂双还清楚的记得那段时间,那是刚到滨城的初中三年级。
繁华的大城市冲击了他幼小的心灵,老师跟班上的同学们说:‘这是来自日光省的转学生,同学们要多多关照他’。
那些同学……都很友善,他们真的很好,教他如何搭乘电梯,教他怎么在公交车上投币,教他KFC要先付钱后拿东西……
但聂双并不感谢他们。
因为在新鲜感过去后,他们称呼聂双为‘山上的蛮子’。
这便是,淳朴的真相。
淳朴是一种源自上等人的优越感,当你看到那些肤色黝黑,服饰简陋,操着不流利的普通话的乡野小民时,你会觉得他们好有趣,觉得他们虽然吃不饱穿不暖但心中一定会有某种圣洁的信仰,他们才是自在潇洒的人,而我不过是个每年才赚五万块的社畜……我也想,像他们一样。
不过是另一种何不食肉糜罢了。
当你足够接近他们,在缓慢的熟悉中一点点剥掉那层被各种谣言反复渲染的外壳后。
知识结构的悬殊、生活习惯的迥异、在不同生存条件下孕育的不同的世界观、人生观……
你会发现,原来我真的‘高他们一等’。
这些从山上下来的土包子愚昧而无知,我都这么教他们了,他们怎么还学不会?你穷你有理?一点上进心都没有,一点都不愿意接受现代文明的‘洗礼’,只会张着嘴咋咋呼呼要特权,活该你穷一辈子!
未必真的有恶意,但那种站在道德制高点的优越感本身就是恶意。
整个初三上学期,聂双多亏了同学们的照顾才能这么快融入这里。
而下学期,他遭到了地域歧视、族群歧视、贫富歧视……歧视、歧视、以及歧视,外加某些小坏蛋因歧视而来的霸凌。
聂双,是个开朗的人,真的。
在日光省时,和铁蛋以及众多小伙伴,在放学后牵着狗,赶着牦牛,在澄澈的纳木错湖边嬉戏,少年们的笑声能随着风传很远……当然了,小朋友间也并不是永远相处和睦,会有不同意见,会争吵,然后争吵演变为斗殴。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