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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尹国豪换好鞋，面色如常地道：“我回来了。”
尹婷努力微笑：“我泡了茶。”
“好啊。”尹国豪过来，坐在沙发上。“给爸爸来一杯。”
尹婷把热水冲进紫砂壶里，再把茶水倒进公杯，再倒入紫砂小杯，然后放在了尹国豪面前的位置上。一连串的动作，她做得很慢，很仔细。
“谢谢。”尹国豪谢过女儿，看着茶杯，没有喝，问她：“正卿给你打过电话了？”
尹婷点点头。
尹国豪微笑，“那爸爸可以跟你聊一聊吗？”
尹婷点点头，话还没说，眼眶就红了。尹国豪笑笑：“批准你去拿盒纸巾过来备着。”
尹婷还真去了。一会回来，郑重其事地把抽取纸巾盒放在手边。
然后尹国豪开始说了，说来说去，其实话还是那一套，但说的角度不一样。他跟仇正卿谈女儿的梦想，对女儿，却谈仇正卿的成就。那是一个优秀的男人，他从不否认这一点。他甚至大力夸赞他如何的敬业和专业。企业管理是怎么回事，男人的事业是怎么回事。身为一个企业管理者需要担负的责任，员工们和老板的期许和托付。他也说了仇正卿的才干和理性，他觉得仇正卿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对他的工作很有分寸，他对他的生活也很有节制。所以他相信他会处理好工作和健康之间的问题。
他说了许多，分析了尹婷和仇正卿之间的差别和矛盾点。他问尹婷明不明白仇正卿需要的是什么？他的工作就是他的生活和兴趣，而她的呢？
尹婷在一旁不说话，一句话都没有插。她也没有掉眼泪，她的眼眶红了，她的手放在膝上紧紧捏着，但她没有掉眼泪。她答应过仇正卿，要好好听爸爸说话。要冷静和理性。
尹国豪对女儿说的，要比对仇正卿说得多。他希望女儿能实现自己的梦想，不要再被束缚，也希望女儿能理解仇正卿这样的男人，不要毁掉他的光辉。“他不会成为天天按时下班的居家男人，起码这十几年不会的。工作是做不完，但他在那个位置，拿那份薪水，原本就不可能像一般的上班族那样轻松。你给他定规矩，他爱着你，答应会遵守，但实际情况是他遵守不了，他根本做不到，他的意愿也不愿做到。然后你会生气，然后他会失望。你说，是不是这样？”
这差不多是结束陈词了，尹婷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声音里已是哭腔：“那我，那我不给他定规矩了还不行吗？”
尹国豪叹气，将女儿抱进怀里：“你定的规矩没有错，错的只是对象。你该定这规矩，但不该是对他。你们不合适啊，女儿。你看不到吗？”
尹婷终于哭了出来。尹国豪抽了纸巾给她擦眼泪。“你想对他好，就必定要委屈自己。他想对你好，就必定也会委屈他自己。你觉得，这样你们还会快乐吗？你说过，云在天上自由自在，变幻莫测，你很喜欢，看着就开心。可你要把云摘下来，装进盒子里，它还会是你喜欢的云吗？”
尹婷大哭：“我真的很喜欢他，爸爸，真的很喜欢。我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
“你从前追男生追不上，回来哭鼻子时，也这么说过。”尹国豪提醒她。
尹婷哭得更厉害：“不是的，不一样的。我知道，完全不一样。”
尹国豪问她：“你喜欢他什么？”
尹婷一边哭一边努力说：“他很好的。他跟小朋友说话会蹲下来，让他们不用仰着头看他。他很耐心，就算别人说的话他觉得没意思也不会随便打断给人脸色看。他工作很认真，很有目标。他很优秀，还很有善心。他很爱小动物，他对大大很好。”她想起仇正卿温柔说话的样子，他正经严肃的表情，想起仇正卿帮小石头整理衣领，想起他帮小韩擦皮鞋。又想起他抱着喵大大在沙发上睡着的样子。她泣不成声，终于说不下去了。
尹国豪静静看着女儿，“这些，别的男人也能做到。”
尹婷用力摇头：“但是那些都不是他。”
“是啊，所以你应该让他就做他啊。”
尹婷愣在那，似被打了一巴掌。
尹国豪把尹婷抱进怀里，轻声问她：“你说，对不对？你们根本就不合适。”
另一边，仇正卿很不安地看着手机，不知道尹婷现在如何了。他不敢打电话。如果他们谈完了，尹婷应该会打给他的。所以他应该耐心再等等，要耐心。
尹婷回到房间的时候已经是快十一点，她知道仇正卿一定在等自己的电话，她应该给他打个电话交代一声情况。但她现在情绪非常的低落，眼泪虽已擦干，忧伤的情绪挥之不去。她倒在床上，不想动也不想说话，觉得内疚又难过。
她跟自己说再等等，等她平复好情绪了再给仇正卿电话，别让他担心。
可是这一等，等得迷迷糊糊，她脑子里空空如也，眼泪却又下来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明明什么都没有再想。她不敢想，不知道该怎么办。仇正卿说得对，爸爸自有他的一番道理，她竟然觉得爸爸说得对。她要求仇正卿这样那样，却没有好好考虑仇正卿所处的环境和位置。她只觉得加班不好，却没考虑他工作上的压力。
她自以为是个体贴的好女友，其实根本不是。就像她想着为了他好好练做菜，却把他的厨房弄坏了一样。自以为是，结果办成坏事。
尹婷擦擦眼泪，想起尹国豪最后说的话：“我不同意你们在一起，你好好考虑一下，趁早分手吧。不要耽误了彼此。”
话虽说得并不严厉，但非常坚定。他不同意。这让尹婷很难过。她知道爸爸这话不是随口说说，他认真地，他反对他们在一起。
不在一起？她的生活里没有仇正卿？尹婷不敢想。
她趴在床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把她吓得惊坐起来。
拿过手机一看，是仇正卿。尹婷火速拿过床头柜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那水好像还是昨晚倒的了，冰凉。她的精神立马振作了。清了清嗓子，再清了清，这才接了电话。
“喂。”她小小声，怕他听出来她声音不对劲。
“跟你爸爸谈完了吗？”
“嗯。”尹婷挺了挺背，努力让自己显得精神一点。
电话那头仇正卿顿了一顿，似乎想等她说话，但她“嗯”了一声之后再没话了，于是仇正卿主动问：“有什么想法吗？”
想法，尹婷摇头，脑子里空空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老实说。
“我能理解。”仇正卿的声音很温柔。
尹婷的眼泪忍不住又下来了：“我爸爸，他说的有道理。”
“这个没法否认。但你也知道，道理并不全面。”仇正卿安慰她。
尹婷用力擦掉脸上的泪水：“我才知道，原来我这么幼稚，规定你回家的时间，像小孩子玩家家酒。还有什么处罚扣分数的，又幼稚又自私。”
“我不觉得。”仇正卿说。
“时间久了就会觉得，而且会觉得我很烦，不懂事。”
仇正卿沉默两秒，答道：“过去的我或许会这么想，现在不会了。有位很可爱的姑娘教会我，看待事物，要看到好的开心的那一面。按时下班虽然会压缩我的工作时间，积压一些工作，但我记得的是，在我家里，有我爱的人为我开门。那个对我很重要。”
尹婷的泪水再涌出眼眶。她这才想起来她忘掉了。最早她满心想给予他的感动，为他开门，到后来已经忘掉了。她只记得如果他没有按时回来，她就跟他分开一天以示处罚。希望他会努力做到早早回家。现在她想起来，每次他回家，都会按门铃。而其实一开始想在他家里等他的，是她。所以他们才总会在他家里吃饭，而不是上馆子。
她居然忘记了。所以爸爸说得是对的。
“对不起，我忘了。”
“忘了什么？”
“忘掉了原来我们只在家里约会是因为这个。明明是我提的，是我想做的，我却忘了为什么这么做了。我后来一直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可是你记下来了。你记在了日志里。我那天还翻了，我记得很清楚。”
尹婷擦掉泪水，吸了吸鼻子：“你还翻了吗？”
“是的。”
“一共多少张了？”
“没数。就是翻看了一下内容。”
尹婷再抹去泪水，没说话。
“所以你的这个恋爱日志的办法很好。你总是很聪明。所以我们一定会找到协调的办法的。”仇正卿终于抓住话头，写到了重点上。
是这样吗？尹婷没信心。她觉得爸爸的分析的确有道理，自己要求这个要求那个，又何曾站在仇正卿事业的角度为他考虑。她没有事业，她散漫惯了，所以她根本没为仇正卿的事业着想。
不是钱和薪水的问题，是一个男人的追求和成就感的问题。
她对生活的期望与他对成就的追求，是冲突的。
这是一步死棋。爸爸这样说。
她现在努力想，竟也想不到如何解。如果她一直在家里等他，她确实是会不开心的。她得承认这一点。就算忍让，就算迁就，她还是会有不开心。而仇正卿当然也一样。
“我们该怎么办呢？”她问他。
“就继续下去咯。在一起，继续走下去。”仇正卿的语气非常坚定。
“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他反问她。
尹婷语塞，她想走下去，但她很害怕，害怕结果一如爸爸所料。而且爸爸说了不同意，他不同意，她很介意。
仇正卿在心里叹气，他知道，尹国豪的一番话，对尹婷的影响一定大过对自己的。因为关系不一样。尹婷为了陪伴爸爸愿意放弃远行，足以证明父亲在她心目中的重要性。尹国豪说不同意，不希望他们在一起，对尹婷确有影响。他最大的对手不是尹国豪，是尹婷。
如果尹婷放不开，纠结在这些框框里，那他做什么样的努力都没用。一个人一旦接受了预定的结果，事情往往就会朝着这个结果走。
“你还记得你说过的那些话吗？”
“什么？”
“太阳为什么这么高这么远这么亮？”
因为我们有目标。远大而光明的目标。
尹婷忍不住又落泪了。
“月亮为什么会有阴晴圆缺？”
因为变化也会很美丽。
尹婷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咖啡为什么这么香？”
因为咖啡经历了磨难后遇见了牛奶！
咖啡遇见了牛奶，而他遇见了她。
“求正经，我好想见你。”尹婷泣不成声。
“好啊，你下楼来。”仇正卿说。
“什么？”尹婷愣了。
“你下楼，在我每次送你回来停车的地方。”
尹婷呆了两秒终于反应过来这话里的意思！他竟然一直在楼下！就在她家小区门口！
尹婷什么都顾不上了。脸也没洗，外套也没披，鞋也没换。她冲出房间，打开大门时看到父亲惊讶地从房间探头出来，她大叫一声：“我出去一下，一会就回来。”然后她冲出了大门，用力拍打电梯按钮。
电梯很快上来。尹婷站在电梯里，看着楼层面板上那一个个变化的数字，心跳得厉害。
他在这，他居然会在！
不等电梯门全开，尹婷已经冲了出去。她跑出大楼，冲向小区门口，一口气跑出去，然后她看到了仇正卿的车子。
车子旁边，站着那个高大挺拔的男人。
是她爱的人。
尹婷眼泪涌了出来，看不清路，只闷头奔了过去。跑得太快，居家棉拖飞了出去，她脚下一个踉跄，摔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然后她听到仇正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幸好，这次飞出去的只是拖鞋。”
不然咧？还能飞什么？尹婷紧紧把他抱住，真是吓一跳，差点在这感动时刻扑到他脚下来个狗啃泥。
她的脑子里自动浮现了这个画面，然后忍不住扑哧一笑，然后变成了哈哈大笑。
她一脸的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又把仇正卿抱得紧紧的，觉得自己好丢脸，真的太好笑了。仇正卿把她打横抱了起来，抱到车子旁边，把后车门打开，尹婷自动自发的自己钻了进去，坐在了后排椅子上。
仇正卿低头看着她，一脸无奈。又是哭又是笑的，大花脸。他走到车子驾驶室，拿了纸巾，把空调开开。再回到后座这边，把纸巾交给她，然后转身去找她那一只不知飞到哪里的拖鞋。
他弯腰摸黑找拖鞋的样子又逗笑了她。尹婷一边擦脸一边又哈哈大笑起来。很快仇正卿走了回来，手里拿着她那只可怜的拖鞋。她往里让了让位置，仇正卿挤了进来，坐在她旁边。
弯下腰来，把鞋套在她脚上。关好车门，脱下大衣，把她包起来。“怎么这付样子就跑下来了，冷不冷？”
“不冷。”她还有些想笑，但现在他的脸离得她很近。气氛不一样了。他的大衣真暖和了，有他的气息。她拉了拉衣服，不笑了。这么正经严肃的时候，不应该笑的。
然后仇正卿低了头，吻住了她。
尹婷顿时有些激动，“唔唔”地把手臂挣脱出来抱着仇正卿的脖子，加深这个吻。
吻到两人都气喘吁吁，尹婷稍退了退，她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神里满是对她的情意，这个吻让她的心又暖了起来。然后她想到刚才她摔的那一下，要不是他跑上前两步将她接住，她应该真的是扑倒在他的脚下。万一嘴没关牢，牙齿磕在水泥地上……
尹婷又笑了起来。仇正卿莫名地看着她，她把自己脑子里的画面告诉他。
于是仇正卿问她：“你知道为什么拖鞋会飞吗？”
尹婷哈哈大笑：“快说为什么。”
“它想让你笑。”仇正卿答得一本正经。
尹婷又笑，不是这答案好笑，也不是这答案精彩，而是仇正卿的正经表情好笑。她笑着笑着，软倒在仇正卿身上，抱着他不笑了。要是没有他，她还会这么开心吗？
“所以拖鞋和糖果的效果是一样的。虽然它们看上去完全是扯不上关系的两个东西。”仇正卿又说。
于是尹婷又笑了。“这根本是硬掰。”
“可你刚才就是笑了。”仇正卿摸她的头。
“好吧，如果你想用它们来形容我们两人的话，我要求做糖果。”所以拖鞋是他。
仇正卿沉默两秒，不太甘愿：“我好歹也要是双皮鞋。”
尹婷再次哈哈大笑起来。“你很烦耶。”明明是没什么幽默感的人，为什么在这种本该悲情的时候让人这么开心。
“我想告诉你，不分手。”
尹婷不笑了，抬眼看他。
“从好的一面看，你爸今天的反对对我们是有益的，我们提前看到最坏的结果，就能做最坏的打算，当然就会找到问题，然后解决它。这比没有防备，最后变成悲剧的强。”
尹婷看着他。
“你知道吗？我定下目标后就从来没有放弃过。小时候读书是这样，后来工作是这样。现在对你更是这样。别担心，我不会被你爸爸吓跑的。”
尹婷窝在仇正卿怀里没说话。好半天，轻声问他：“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仇正卿没马上回答。尹婷又抢着说：“我，我再也不规定你的下班时间了。”
“那也不能让你傻等。”知道她在家里等他吃饭，他在公司也不能安心加班。
“那我就不去了吧。”尹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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