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夜色温柔似水。
尤其是春夜。春宵一刻值千金。
纵使是平常人家的男女,劳作了一天,男人们吃了女人做的饭菜,把娃娃哄睡了,也懂得春宵一刻的妙处。正是万物复苏的季节。不要说是那些花草树木,就是人,也打骨子里散发出勃勃生机。
窗外的猫发出让人浮想联翩的叫声。几声犬吠远远地在巷子那头传过来。
小楼里,红色的蜡烛跳动着火苗。锦缎的被子里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可那香气里,却隐隐地透着另一种似有似无的却胜过人间任何一种花的气息来。一轮明月正挂在半天中。
天下皆生月,月何到我怀。陆小凤喃喃道。
这是属于情人的夜。而此刻,躺在床上的老板娘却不是他的情人。
刚刚还风流无限的老板娘,此刻突然像一个豆蔻初开的少女。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是,嘴紧咬着那一块被角儿,眼眼里似嗔似娇地看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陆小凤问道。
“碧痕!”老板娘羞涩地说道。
陆小凤站起身来,他似乎笃定了要欺负眼前这个女子一般。
女子也好像知道了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儿,脸更红了,眼睛居然不敢看陆小凤一般。
陆小凤在床边轻轻地坐下来。
女人穿戴整齐。
这个时候女人应该穿戴整齐的。她们需要一个过程。
陆小凤盯着碧痕的脚。
碧痕轻笑道:“坏男人,坏男人。”一边笑着,一边轻踢着,却分明把脚伸到了陆小凤的眼前。
陆小凤看见了一双白袜子。
碧痕好像看见了,嗤笑起来:“你喜欢我的袜子?”
陆小凤淡淡地笑道:“它是一双白袜子。”
碧痕轻轻地坐起来说:“我让你看看更白的东西。”
突然伸出两根手指刺向陆小凤的眼睛。
如此近的距离,如此良夜,美人在怀,任何男人也不会、也不能躲开这闪电的一击。但是,她忘了,她眼前的这个男人叫陆小凤。那名闻天下的灵犀一指。
她的两根手指突然被一个东西夹住了,紧紧地夹住了。
她定了定神,才看清夹往自己手指的居然也是手指。
陆小凤看着这两指修长的手指。他知道如果自己刚才真的想欺负她,这两根手指就已经刺进了他的双眼。
陆小凤看着她。
碧痕咬了咬牙,猛地向他的踢出一脚。
陆小凤向后一退,整个人站到地当中。碧痕没有看清陆小凤是怎么从坐着的姿势就直接飘到了地当中。
碧痕随即站了起来,顺手从被子里抽出一把短剑,接连向陆小凤刺出十几剑。只可惜任由她怎么刺,陆小凤就像认准了她的方向,一一躲过,两只脚像吸盘一样吸在地上。愤怒的她把剑突地用力掷了出去。
当然,那柄剑又被那该死的两根手指夹住。
“你为什么这样对我?”碧痕像似受了委曲似地要哭起来。
陆小凤怔住。好像刚才要杀他的人不是眼前这个女子。而是他要欺负她一样。
“是你要保护我的,为什么还要欺负我?”女人果然先告状。
“你难道不希望我保护你?”陆小凤苦笑道。
“那,那你什么时候决定要保护我的?”女子一跺脚问道。
“你在那汉子怀里的时候?”陆小凤答道。
“为什么?”
“因为我看见了你的白袜子。”
“你喜欢白袜子吗?”女子冷然道。
“只不过,我还看见你趁乱偷偷地把马镖头怀里的一本书拿走了。而且那汉子也想要那本书!”陆小凤笑道。
“什么书,在哪儿?”女子接着道,“老娘只要肯言语一声,别说一本书,就是一车书也是有人送的。”
“那本不一样!”陆小凤说道。
“怎么不一样?”
“因为那是镖局要保的书。”陆小凤说道。
“一趟镖,要保一本书?你的眼力是不是很差!”碧痕咬着嘴唇说道。
陆小凤发现女人真的喜欢咬。她们有时候咬自己的手指,咬自己的嘴唇。
陆小凤笑道:“你是第一天当老板娘!”
女子一惊,“你怎么知道!”
陆小凤笑道:“那家酒楼的老板娘没你这么……”陆小凤顿了顿。
“风****子忽然笑了。
“咳咳,我可没这么说。”
“你就是这个意思。”
“我本来三天前就光顾这家酒楼了,我知道那里的烧刀子劲儿大,我想醉的快一点,可我偏偏醉不了,所以我就想多喝一点。”陆小凤道。
“那你怎知道我不是那个老板娘。”女子问道。
“因为她们昨天晚上就消失了,而且,老板的厨子绝对烧不出那么好的黄豆猪蹄,还有,跑堂的伙计们好像也不敢看你,不像往日那么勤快。”陆小凤笑道。
“还有,还有什么逃不过你的眼睛!”女子一跺脚,为自己的失败很是懊恼的样子。
“我还知道那虬髯汉子并不是想真的要你,他也想要你身上的那本书。”
“你是不是也想?”女子笑着问道。
“当然,你只要肯把那本书给我,我就放你走!”陆小凤说道。
“那,那我倒不肯把书给你了。”女子温柔地笑道。
陆小凤记得谁说过一句话,你强迫睡了一个女人也许对她不尊重。但是最大的不尊重是你睡过了她后就不再睡她。
“你难道真的想和我……”陆小凤问道。
“我想杀了你!”
“我又没抢你的书?而且好像是你自愿进来的。”
“因为你说今晚我是你的,并且我还要感激你。”女子嫣然一笑。
“问题是,我并没有让你感激,我看你是来杀我的。”陆小凤看着女人的脸说。她想通过这个女人脸上的表情看出点端倪来。这个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要杀了她。
“我本不会杀你的。”女子说。
“是因为我看了那双白袜子。”陆小凤笑道。
“你为什么对白袜子那么感兴趣?”
“因为和尚也穿白袜子,道士也穿白袜子,还有人愿意穿青衣,有人愿意穿红鞋子,恰好他们都做着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儿!”陆小凤沉吟地说道。
“你何必!”女人道。
“我何必!”陆小凤喃喃地道。这些年来,他参加大小战无数次,多次遇险,在刀尖上一次次拣回一条命来,一句何必,让他竟然无言以对。
“你还想不想看看我是不是真的老板娘?”女子突然莞尔一笑。
还没等陆小凤回答,女子慢慢地在脸上撕下一张人皮面具来。人皮面具制作的如此精妙,居然瞒过了陆小凤的眼睛。他知道,除了司空摘星,没人能做出如此没有破绽的面具来。
更让他大吃一惊的是,这张面具下的脸,居然是一个少女的脸,并非是一个成熟的久经沙场的老板娘的脸。
陆小凤站着没动。
碧痕猛地抬起右脚踢向陆小凤的心窝。陆小凤本能地闪了一闪。碧痕就从他身边飞了出去。
就听见碧痕在窗外喊:“陆小凤啊陆小凤,你真是个呆子!”
声音过后,陆小凤冲到窗下。
窗外的院子里静悄悄的。月光落在地面上,像雪一样白。
02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但陆小凤却以为天地为仁。否则的话,这太阳怎能还照常升起。
陆小凤突然觉得,人人习以为常的东西,却可能是人间最伟大的事物。经历再多的痛苦,风雨,如果一抬头还能看见光芒万丈的太阳,人的心情怎样都会好起来,都会觉得胸中充满了浩然正气。
清晨的小巷里,隐约传来卖花姑娘的声音。那声音清脆美妙,像是玉石碰撞之声。陆小凤想起女子多佩戴玉饰,是因为其在夫君偷睡懒觉时在屋里走来走去,发出叮当的响声。再痴傻的汉子,听到那声音也不肯充耳不闻。这种唤醒男人的法子,要比那河东狮吼强去百倍。可惜世间女子少有人懂。然而,陆小凤却是被这卖花姑娘的声音唤醒的。不知几时,他还能听到沙曼那叮当作响的声音。
伸一个懒腰,想起昨夜那凶险的一幕,陆小凤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为什么那个女子要劫一本书,那本书里又有什么秘密?何人会花大价钱保送一本书,而那本书却被镖头大咧咧地放在怀里,生怕别人偷不走一般?那个女子为什么要穿白袜子?女子岂不更喜欢穿红袜?尤其是像她那种年纪的女孩子?而那女子又为什么要杀他?她本以已经得手,完全可以全身而退?只因他对那双白袜子好奇所以就来杀他?
太多太多的疑团快撑破了陆小凤的脑子。
当他遇到太多问题的时候,陆小凤通常不去想。有时候问题会主动找上门来的。
陆小凤迈出客栈的大门。卖花姑娘的声音早已经不见了。
出了大门,来到街上,早起的人们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这个小镇并不很繁华,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一条街上,有一家早餐铺,门口支着一口大锅,锅里的油正沸着。一个女人正用长长的筷子将她男人弄好的油条放进锅里。几个翻滚之后,那让人垂涎欲滴的油条就被女人捞上来夹到盘子里。一个孩子立即端着盘子跑上来。女人将油条放进盘子里,那孩子就欢快地将油条送到棚子里客人的餐桌前。那孩子往来轻快,知道这是全家人仰仗的营生。
一个长须老者拍了拍孩子脑门笑着问道:“小栓子,你长大了想干什么?”
孩子笑着说:“我长大了要炸油条!”
所有食客们都笑起来。孩子的母亲停下筷子,用手背抹了抹额头的汗。她出了一会儿神。或许想到孩子的话,或许想也许该让那孩子进私塾去读书认字。然而在孩子眼里,炸油条就是最好的工作。或许在与他年纪相仿的孩子里,他还是有优越感的。
有客人喊:“再来三根油条!”
那妇人立即放下手,转身拿起丈夫做好的面,抻了抻,然后放进锅里,用筷了按着。脸上的困惑瞬时没有了。也许她决定还让她儿子长大了炸油条,还可以做炸糕。任何可以炸的东西都可以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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