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衣阁是武池城最大的一家服饰商铺,装饰堂皇,内厅宽敞,服色各异,款式多样,琳琅满目,或褒衣博带、或贴身交衽、或黼黻衬金丝、或素纱缀玉珠···陈让进店光看不说话,一个薄唇高鼻的年轻姑娘跟在后面不断介绍,让他感觉有些不自在了。
一领深青道袍他以为还不错,就取了下来,细细一看,却发现衬里是红底金花,于是又挂了回去,那姑娘跟他转了老久,说了许多,这时候不耐烦地说:“买不起就不要弄脏了。”
他不由得暗叹:这地方比世俗还世俗。往外走去,只听到后面嗤道:“舍不得买,就是自己都觉得配不上这种华贵的衣物。”
这话诛心却无厘头,估计不少人被这样一激,转身就买了。他却没那么轻佻肤浅,往斜对面一家名为‘执素轩’的铺子走去。
他原本就打算到这家的,不过看到那边云衣阁有个云字,多半是云荷的关系,不自觉的就往那边去了。
这里远没有云衣阁人多,三两个人在看着,也没有人跟着介绍。柜台后一个少年坐着,见他进来抬头笑道:“随便看看,有看中的拿过来就行,没有的话可以定制。”
陈让见他笑容可掬,言语和煦,也就点了点头,那少年一笑,又低头了。
他身侧也就是进出门处立着一块黑木板,上面写了些介绍:面料都是棉麻混纺,棉是火州长绒棉,占六成;麻是陈州白麻,占三成;一成强韧丝是云蚕丝。配辅料就不介绍了,贵客自己看。
陈让心道:这少年店主倒是有意思,寥寥数语写在这里,也懒得介绍。
铺子里的服饰鞋袜确实物如其名,简约素雅,颇对他的观感,随即干脆利落地挑了四套青黑交领束腰长袍、纯白素纱单衣、缚裤鞋袜之类走到柜台。
那少年看到他这么利索,也是起身一笑,给他整理装袋,一边说:“公子也是惜时如金的人,一共是九十八两黄金。”
陈让看了一眼他屁股后面扑在椅子上那本书,取出一块十两元晶,说:“不用找了,我问个事。”
“公子请问。”
“这本《阵法概述》,可以买到吗?”
少年笑道:“我是武池学院的学生,这是武池学院藏书阁的书。”
陈让点了点头,说:“能不能借在下看看呢?”
少年为难地说:“学院有规定,不能传阅,而且限期要还,不然一个人花贡献点借出来···”
陈让摆手说:“我只是随口一问,告辞了,祝你生意兴隆。”
他又在法器铺买了两口剑,一下花掉三十几两元晶,在偏僻处租下一个小院之后,就只剩下两颗守带囊了。
他出了城,将剑交给云荷和潘月璇,三女换了装扮,潘月璇说:“师尊你真懒,也不挑一下,全都一样的。”
陈让尴尬一笑,说:“衣取蔽体而已,什么样的不是穿。还费这个心思时间挑挑拣拣,不如参悟学习。”
云荷笑道:“你以前不是说人身上的衣服就像鸟兽身上的皮毛吗?”
陈让摸了摸后脑壳,说:“本来打算挑一下的,被人赶了出来,这可怪不得我。”
四人说笑着进城歇住,陈让补全了药材,烧‘两毒三花水’给云荷和潘月璇淬炼。不在话下。
第二天,他前往执素轩,准备找那少年借书就在他店子里看看。却发现柜台后换了个人,也是一个少年,浓眉大眼,一问之下才知道,昨天看店那少年已经回学院去了。
学院离得也不远,用这少年的话说,这里就是学院经济圈,各类商铺无所不有,商家造势引风潮,创流行,卖力唱簧,鼓动学生们的虚荣心,放大他们的欲望,有云州雨露司在,学生们点兑方便,放肆消费。甚至有典押行连自己都能典押,逾期就是卖身了,真是尽能事之极致了,匪夷所思。
这时店内无客,少年说开了话头,两人就闲谈起来,他说曾经有一个女学生,为了云衣阁最新款式的‘云肩轻罗璨羽什么什么曳地裙’,就把自己典押了,结果期限到了还不上,被带离了学院,如今在醉仙楼接客,也小有名气了。
陈让暗暗摇头,在这种环境中学习修炼,也只有心性坚定,自律能力极强的人才能有所成就,不过能出尘不染者自然也是非同一般,或许这就是所谓身在闹市好修行吧。
又想起当初在禁地时,李伯源曾说‘青春年少要沉稳,酕醄老者要轻狂’。当时风吹耳过,如今却深以为然,少年性阳,辅之以阴;老年性阴,辅之以阳,李伯源不知道阴阳之论,却能通阴阳之理,不禁暗叹:老伯若是在外界,修为应该不会低。
说了一会,来了客人,陈让也就别了那少年,往武池学院方向而去,一路上看的多是少年男女,或三五成群,或双双对对;穿的多是半透绮罗、曳地绸缎;戴的多是环佩抹额、珠玉璎珞。
更有手持折扇、指拈鲜花的卿卿我我,悠哉游哉,陈让大摇其头,感觉大好青春年华如此糟蹋放浪,太可惜了。
学院牌楼外一个大广场,搭了两个台子,人们也分作两边,一边人头攒动,不停叫喊,激动万分,台七八四个奇装异服的少年男女正在蹦蹦跳跳,说说唱唱。
陈让心道:这些个动作倒是像我小时候在淤泥里搂泥鳅,抖裤腿上的泥巴···不知道创作这个舞蹈的人是不是搂泥鳅搂出来的创意,这说唱也有些五音不全,吐词不清,对声波的掌控奇差,不懂解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喜欢。
另一边却只有寥寥十几人,台上两个少年正在对峙,却尽是在摆架势,你摆一个猿猴弄月,他舞一个渔夫探水,你兜转来个金鸡独立,他旋身摆个跨马横刀···就是半天打不起来。
他摇了摇头,看到牌楼外一张布告,‘招贤榜’三个字特别显眼,走了过去,只见上书:
‘学院立则教育兴,教育兴则民智化。武池学院因之立,培植人才以为用。盖因学员甚众而上师不足,念裁成后进而启招贤之榜文,以求达者赐学于后生,树标模范于人前···’
陈让撇嘴心道:文绉绉的说得冠冕堂皇,这学院的风气成了这样,少不了师范不正的缘故。
凉棚里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白面男子见他细看,起身说:“先生有兴趣吗?”
陈让摇头说:“我学识不足,阅历尚浅,恐误人子弟。”
那男子笑道:“我既然被派到这里守榜,还是有几分眼力的,先生不要过谦了。若是有意,我可以为先生引见院长。”
陈让心想:我自身难保,可没有什么兼济之心,不过借此机会倒可以看看这武池学院的藏书,云荷和潘月璇也可以在此立身,倒是个选择,于是拱手说:“那就麻烦老师了。”
那男子抬手相请,两人进了牌楼,这武池学院傍山而建,规模比区曲学院何止大了十倍,建筑风格也多种多样,却不显得杂乱。
他走了一路,发现学生多虽多,但尽是养气境的,这跟区曲学院又不同了。
院长扶都拓差所在是山顶一栋三进院落,大石青砖地,黑瓦灰粉墙,颇为粗犷却又不失典雅。
陈让跟那男子进了前厅,通报之后坐等了一会,一个中年男子从内宅出来,他施礼见过,那引路男子也退走了。
扶都拓差三绺长须,倒也气度十足,坐着不说话,打量着他。他不先开口,陈让只好说:“扶都院长招教师,不知道有些什么要求?”
“你想教文还是教武?”
“文武岂能分?文以明智慧,武以强身体,自然是缺一不可。”
扶都拓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笑道:“青山先生说得固然不错,但是以你的说法,只能是小锅炒菜,我们这里却是大锅饭。学生良莠不齐,方圆三千里的少男少女,只要有条件都会送到这里来学文炼气。”
陈让笑道:“我一路所见,都是些贪图玩乐的学生,我看院长还是有小灶的,不然这学院岂不是办不下去了?”
扶都拓差哈哈一笑,说:“当然,可造之材自然有人雕琢。不如意者十之八九,那些顽石烂泥,就随他们去吧,他们的用处是带动学院经济圈,学院要运营,少了他们也不行。我也说得白了,青山先生有什么想法?”
陈让笑着说:“扶都院长这是问我去留,还是留下之后有什么想法?”
“当然是后者。”
“倘若我要举行全院文武大比,从中挑出二十人另带一批,小锅炒菜呢?”
“正巧开学,一批新生到了,学院正要举行文武大比,不过到时候能不能取得到好材料,就是你的事了。”
两人相谈甚欢,半天后陈让拿到了武池学院教师身份玉牌,也有了自己的居所,一座两厢小院,总算踏实了一些。
云荷涂清铃潘月璇也住了进来,每日修炼淬体,心无旁骛。
七天后,文试结束,无非是读写认字、术数计算、义理见解,一下就刷掉近半的人进了自由班,可叹的是,有的人居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高喊‘自由咯!’真是不可理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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