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阿龙来历第三种类型的传言,也有很多个版本,其中一个版本光怪陆离,充满了神话般的色彩——
老王怀抱着婴儿上了车,小张驱车疾驰而去,随着车轮飞速滚动,很快他们就消失在这被车轮卷起的漫天尘沙所形成的迷雾之中。
“我说老王啊,你跟我老实说,这到底是咋回事?这孩子是哪来的?”车子刚刚离开采石场,小张就急忙向老王问道。
小张是这家采石场老板的独子,今年才二十出头,是一名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本来家里对他的期望极高,也为他的成长构建了“光明之路”,倾尽家力在他大学毕业之后,让他获得了去欧洲学习艺术的机会,要知道在那个年代,这是非常难得的。这家采石场是小张的爷爷承包创办的,到了他父亲老张手里,因为经营得法,规模不断扩大,利润也与日俱增。随着生活条件的改善,以及愈发频繁地在大城市之间往来,开阔了眼界的老张,发自内心地希望自己的儿子以后不要再像自己一样,整日与这漫天尘沙为伴。而让小张开始学习艺术的起因,完全是因为老张觉得自己的儿子生来就具有一副艺术家的气质,尤其当小张逐渐长大,那多愁善感的性格,略带忧郁的眼神,以及伴随他成长中的那些天马行空的想象,让老张深刻地意识到自己责任之重大——将小张培养成一名真正的艺术家便成了老张毕生的心愿。
可是就像无数被一厢情愿的父母“安排好了”的孩子一样,当不当的成艺术家对小张来说倒并没什么关系,只是去往异国他乡的旅程实在让小张备受煎熬,从众星捧月的家乡独自一人来到欧洲生活,短暂的新鲜感很快被陌生的环境、生涩的语言以及日复一日的孤独所湮没。后来每当小张起床,迎着日出的微光向窗外望去,甚至感觉自己就像一片被风吹落的枯叶,早晚要葬身在这条冰冷的大街上。于是,小张仅仅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将家里对他未来寄许的所有憧憬全都化为了泡影。
那是去年春节前夕,小张居然比通知他被开除的信函抢先一步回到了家,于是他便顺理成章的感受到了父母在巨大惊喜之下满含着的无限宠爱,在那个洋溢着合家欢的幸福喜悦之中度过了全镇有史以来最隆重的一个新春之年。而就在除岁的爆竹余音尚存,夜空还浸染在炫彩的烟花之际,一封漂洋过海的信件,让这个家庭爆发了从未有过的“雷霆之战”。
父母与孩子之间的“战争”,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最古老也是最频繁的,但或许恰恰正是这种“战争”,在千万年间不断改变着人类自身,让我们成为了如今的我们。然而所有战争终归都有结束的那天,小张家的“战争”虽有雷霆般的威力,却也有着雷霆般的短暂,这当然全都归功于小张绝不“直撄其锋”的战术准则,那一串串淌自心坎儿里的泪水,就像那玉净瓶中的“清泉玉露”,挥手之间便浇灭了父母胸中的“三昧怒火”,不死心的父亲还想再给他送到其他大城市里深造,可在经过了父子两人整整一夜推心置腹的促膝长谈之后,伴随着黎明中老张的一声长叹,小张便被安排在了采石场,为将来子承父业打下基础。
就像俗话说的那样,“龙生龙,凤生凤”,老张的儿子小张仅用了半年多时间,便在采石场中树立起了威信,这绝不光是因为他“公子爷”的身份,而是大家很快便发现,这位“公子爷”虽然偶尔开开玩笑、搞搞恶作剧,难得一有空闲便组织大家聚在一起耍闹,具有年轻人鲜明的活泼跳脱的特点,可是为人慷慨仗义,感情丰富又善解人意,仿佛总是能切身感受到对方的感受,特别是对采石场上的困难家庭格外照顾。另外,凡是在采石场里遇上什么难处理的事,无论是意外事故还是经济、人事等纠纷,又或者是和地方上各种机构周旋,都展现了其独有的巧妙技巧和缜密的心思,就连采石相关的专业问题,他都能提出很多独到精准的见解,大家都说他“天生就是这副材料”,这句话传到老张耳朵里时,五味杂陈之间,也足以聊感欣慰了。
“我…我不知道…我就按你说的,一直念…一直念…结果就看见了这个孩子。”老王嗫嚅着回答道。小张听了,便想起昨晚他临时起意,和老王开的那个玩笑。
原来,昨天晚上,小张看见老王下了工,又坐在那里念念叨叨地沉思着什么,便走过去问他道:
“老王啊,又想什么美事儿呢,跟我说说。”
“嘿,”老王咧了咧嘴,说道,“我这把年纪还能想什么美事儿,除了打心里拜拜神,保佑我儿子能一帆风顺,我这辈子也就没有别的指望了。”说完,老王脸上再次露出了他那标志性的傻笑,一张嘴简直要咧到耳朵上去,脸颊的皮肤坚硬得直发光,就像是贴上了两层牛皮,将全部褶皱都挤到了眼角;一对眼睛大得出奇,让他的鼻子甘拜下风,老老实实趴在那里,工友们经常对老王打趣道:“听说娘娘造人的时候,是用海边小巧的贝壳做人的眼睛,可为啥偏偏你老王用的是生蚝?”每当这时,老王就把眼睛瞪得更大了,嘴也咧得更开了,两只手在乱蓬蓬的、半长不长的头发丛里胡乱抓着,将本就倔强耿直的头发变换出各种更加恣意妄为的造型。
可是别看老王这副憨憨傻傻的模样,在采石场里,他甚至比小张的人缘都好,这让小张心里时不时的多少有些嫉妒。老王在这里出工的时间算是最久的一拨了,小时候因为家里穷,父母得病死了,就剩下他一个孤儿,所以还没到上学的年纪就开始在大街上四处乞讨。那时候小张的爷爷还很年轻,刚刚创办这个采石场,规模非常小。爷爷觉得老王可怜,便把他安置在采石场里,供他吃住。本想出钱让他上学,可老王在街上野惯了,三天两头被老师赶出校门。那个年月也没有人管,爷爷没办法,只好让他在采石场里学学徒,再干些零活儿。因为怕他惹事,爷爷还亲自带着他,却见老王虽然有些笨拙,可是非常勤快,从早到晚一点也不知道累,爷爷也就正式把他留了下来,没想到这一干就是一辈子。到了小张父亲那会儿,一心想要给老王一个闲职,说什么也不能再让他干那些体力活儿,可没想到俩月不到,平时连个喷嚏都不打的老王,却生了一场大病,还一直嚷嚷着自己闲不得,闲下来就完了,小张父亲只好又让他回到了工地上。
平日里老王对谁都是一样,多少年来,那么多人拿着老王寻开心,更没人拿他当长辈,一向都是呼来喝去的,可从没有一个人见过老王和谁红过脸。相反,老王对此不仅不以为忤,反而还很开心,别人开他玩笑,他也开别人玩笑。此外,任何人有什么要他帮忙的,他都笑呵呵地答应,然后一准儿把忙帮到底。老王年纪虽大,但体力惊人,精力充沛,特别是喝起酒来,真如牛饮,让采石场上那些年轻小伙子名副其实地五体投地,仅在这一点上,滴酒不沾的小张便落足了下风。所有人都知道老王信神信鬼,但从来只是嘴里念念叨叨,谁也听不清他念的什么,却从未见他真的拜过什么庙、烧过什么香,这更激起大家开他玩笑的兴趣。
听了老王的话,小张一时之间也按捺不住,立时心生一个恶作剧,随口便对老王说道:
“老王啊,你说你信了这么多年的神,可曾真的见过神仙吗?”
老王缓缓地摇了摇头,眼神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闪动,若有所指地说道:“可能是还不到时候吧。”
小张也无暇顾及老王话中的含义,便接着说:“我知道个法子,能够让神仙现身,你想不想听?”
老王抬起头,瞪起眼睛惊讶地看着小张,问道:“啥法子?”
“你从现在开始,在心里一直默念,‘到这儿来,到这儿来,到这儿来……’,连睡觉也不能停,就这样,等到明天一早,念够十二个小时,只要你能记得住自己一共念了多少遍,神仙就能降世显圣了!”
“到这儿来,到这儿来……”老王重复了几遍小张所说,然后满怀疑惑地问,“就这么简单?”
“那可不嘛,”小张眼中闪烁着狡黠之色,又略带神秘地信口说道,“你没听说过吗,有句话叫‘大道至简’,请神这事,最重要的是心诚,不在你杀猪宰羊、沐浴焚香的那些形式上,真正的妙法,就是这么简单。”随后,不等老王开口,小张又郑重地补上一句,“但是你也别觉得这法子听起来简单,关键在于你得能记住自己一共念了多少遍,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需要极大的诚心与定力呢。”
老王听罢也郑重地点了点头,对小张说的很是赞同,便答应就从现在起,按照小张所说开始在心里“念咒请神”,直到明早,看看自己是否能有这份诚心与定力,随后便转身向家中走去,路上遇到有人打招呼,也就充耳不闻了。
“你一共念了多少遍?”开着车的小张,想到自己那个恶作剧,心里一阵发笑,连忙问道。
“十二个小时,六万五千九百一十八次。”老王一脸笃定地回答道。
小张听了,一时间瞠目结舌,“你…你真能数的过来?”
“开始有些困难,需要掰着手指头跟着念,后来又要对着钟表念,但没多久我就发现,只要静下心,念得均匀,就不难了。”老王认真地向他解释道。
小张压根儿没有听懂老王的解释,只是觉得他实在太不可思议。他了解老王,知道他绝不会随便编个数来糊弄自己,老王说数了这么多,那一定就真是这么多,这倒让小张对自己的恶作剧感到有些惭愧,害怕老王追问他结果,赶忙又打岔似的说道:
“哎,我让你念咒请神,你怎么念来一个活生生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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