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撒手人寰,实非撒手,而是想抓却抓不住。
后仰在半空中的宣凭,也拼了命地想抓住什么。眼前仿佛出现模糊的父母、先生、香茗,还有很多人,他们都向自己伸出手。宣凭去抓去够,但指缝间只有一片虚空。
他耳边似有蜂鸣,一个声音,两个声音,三个声音,千万个声音在呼喊在低语……
啪!
宣凭只觉手腕生疼,一股巨大的力量阻止他继续下坠,门里窜出两只大手,一把一人将两个孩子从鬼门关拽回来,拖进货舱里。冷汗浸湿的后背,像被死神舔舐过一般。
“爹!”陈酉哇的一声哭出来,扑进父亲怀里。
陈老爹脸色惨白心有余悸,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拥着儿子。
陈酉跟着父亲出海,陈老爹是足赤镖局的镖头,功夫一般,水性不错,主要押送出海镖码。
足赤镖局总号在临安城,湛南城分号就开在余记茶坊隔壁。陈酉小宣凭半岁,娘死的早,爹爹老来得子又常年跑镖,两家彼此帮衬,孩子们长在一条巷子里,从小玩到大。
转舵时,陈老爹和几个镖师在舱里休息,听见船夫的叫喊声,赶忙出来寻儿子。要不是他及时出手,两个孩儿小命不保。
宣凭的心仍咚咚直跳,简直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他看着陈酉父子,眼角一热,担心起先生来。
“快,货,把货都扔出去。”船把头气喘吁吁地说。
“丢不得,丢不得。”一个货主趴在几个麻包上哭诉道。
“船太沉,不丢,都得死。血海龙从不留活口。”船把头呵斥道。
“不是有巡海水师吗?他们会来救的。”
“等水师来?黄花菜都凉了。”一个年轻的船员愤愤道。
船是船夫的命。船把头也不争辩,伸手就去抓麻包,船员们见状,纷纷效仿。货主们哭爹喊娘,死死拦住,场面一片混乱。之前还有说有笑的一船人,顷刻间反目成仇。
镖师们训练有素,紧握刀柄,护住镖码和两个孩子。镖局的货没人敢动,更何况是足赤镖局。据说东主背景极深,黑白两道通吃,镖码也多为红货。不光在萱国,周边诸国皆设有分号。
江湖人称,足赤镖局顶半个绿林。
“都住手!”陈老爹高声暴喝,货舱里瞬间安静下来。
“我们的先扔。”他顿了顿又说。
几个镖师面面相觑,脸露难色。镖局的货,对他们来说就像皇帝的圣旨,哪能想扔就扔。
“扔,怪罪下来,我兜着。”陈老爹催促道。
老镖头也颇有威信,几个镖师心一横,开始拎麻包。
第一个麻包还没搬到门口,只听嘭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刺耳的船板崩裂声袭来。货舱被撞出一个大豁口,倾覆的同时,海水瞬间喷涌。
人货混杂倒在豁口两侧,随着货舱翻转,又听咔嚓一声,船身断为两半。货也不用人扔了,连人带货一齐倒入海中。
大难不死,终究要死?
刚从鬼门关走过一遭的宣凭,此时反倒冷静下来。他垫脚靠在墙角,麻利脱去上身衣袍,扎紧腰带,盯着快速上升的水面,大口吸气呼气。
海水漫过下巴,宣凭深吸口气,一猛子扎进水里。他慢慢睁开眼,瞅准模糊的豁口,游了出去。
探出水面时,大半个船身已没入海中。不远处的海寇铁头快船,又转舵掉头回来,船上的贼人,带着狰狞面具,张弓搭箭,哇呀呀怪叫,真要将货船的人赶尽杀绝。
“凭儿,看见酉子没?”脑后传来沙哑的呼喊声。
少年猛回头,看见陈老爹趴在一条船板上,大半个身子浸在水中,满眼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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