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艇在天上漂浮的时候,总会留下一连串白色的烟,那是蒸汽从排气管中出来的痕迹。
在海格里谢,每天都能见到这样的景象。
这座城市的东部是一座空港,在莱艮尼斯,不少城市都有这么一座给蒸汽飞艇停泊的地方。
但不同于任何城市,海格里谢的“斐南港”,是整个莱艮尼斯东部最大的空港。而这里也有着整片伊启大陆最庞大的蒸汽飞艇群。
就算一架飞艇只能载二十来个人,海格里谢也设置了专门的停泊点。
金发的少女从飞艇中走出,距离她双脚落地已经过去了近十个小时,再次体会到这种感觉居然还有点陌生。
“亲爱的,我们再也别坐飞艇了好吗?一路上我差点吓个半死。”
“这不是很有意思嘛,如果要坐蒸汽火车,那又何必来海格里谢?”
“可是刚才睡着的时候,我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响。要是飞艇都是这样令人不安,我宁愿多花上两天。”
和少女一同走下飞艇的乘客里,似乎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这个怪家伙。
这架飞艇停靠在了一座塔上,似乎马上又要去到下一个地方。
少女看了一眼手中的票,上面写着她的名字——凯露夕,旁边写着始发地和终点。
这是乘坐飞艇之前她在售票处买的,从东炎的渺州到莱艮尼斯的海格里谢,至少要坐上一整天。
飞艇上的座位很硬,为了能好好睡一觉,她从别人的位子上拿了两个垫子,那可怜的家伙不得不忍受硬座的折磨。
凯露夕饶有兴趣地看了这个大家伙一眼,土黄色的船身两侧装着巨大的“翅膀”,这些白色的翅膀缓缓扇动,像是一只真正的鸟。
船身后面装着数不清的螺旋桨,在齿轮不断的咬合声中,飞艇调转了方向,缓缓驶离了这座塔。
真棒,也许我该把这东西带回去当收藏。
凯露夕转过身环顾四周,目光最终停留在栏杆旁的告示牌上。
上面写的似乎是安全须知,还有一些海格里谢乱七八糟的规则。
没错了,这里就是海格里谢。
她无视掉这块告示,径直走向离开塔的楼梯。
海格里谢的所有建筑似乎都刻意用了金色与铜色的漆,就连扶手也是黄铜制的。
每扇光滑的玻璃窗前,都用黄铜雕刻了花纹作栅格,镶嵌进了用大理石堆砌的墙面。
也不知道他们是真有钱还是有强迫症,就连门上甚至邮箱都要用黄铜镶嵌,将机械的纹路印在上面。
一条街道横在眼前,街边的招牌用铁块拼凑在一起,支架上的铜色齿轮缓缓转动,将歇业的店铺招牌折叠了起来。
街上贴着不少布告,两架飞艇在天上徘徊,它们都写着同样的广告:愿前进日如期而至!
在飞艇上她姑且也有找一本杂志看,但她只记得一篇关于这个节日的文章,以及它来自什么维特莉尔出版社。
今天是海格里谢的前进日,每隔三年都会在莫奈广场举行盛大的前进日,也是海格里谢的科学家们发表自己作品的地方。
她跟着人群走上街道,他们步履匆匆,笔直地朝着目标的方向走去。
凯露夕走上一座短桥,那里的工人正用装载了奥能石的机械拉起石梁。
海格里谢根本离不开奥能石,这蕴含着强大奥术能量的矿物,支撑着海格里谢发展了十几年,将几乎所有城市都甩在了后面。
但这能量极为不稳定,人们宁愿相信它能用来做炸弹,也不愿意将它放在床头照明。
人群不断涌入莫奈广场,在前进日的夜晚到来之前,一整天都会有预热活动。
“马丁,你说今年会有什么新东西?”
“能有什么可期待的?多少年了,从来没见过能超越蒸汽飞艇的。”
“要我说,不如回去睡一觉,难得能放一天假,非要来看什么宣讲。就算好看我们也用不着,这些东西要量产得等上三五年吧。”
凯露夕跟着人群走了一段时间,已经失去了兴趣。
相比参加一场闹剧,她更在乎来看这场闹剧的人,脸上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她站在市政厅前的阶梯上,百无聊赖地坐了下去。
凯露夕饶有兴趣地摸了摸棱角分明的楼梯扶手,接着摘下了帽子。
那是一顶样式浮夸的三角帽,帽子的前檐很尖,上面还插着一根羽毛。
她穿着一身深色的长斗篷,柔软的金色长发扎成了麻花辫。其中有几撮染成了淡淡的红色,和她泛着点点朱红的金色眼睛相衬得近乎完美。
她刻意用帽檐遮住右眼,对着街边亮如明镜的玻璃不断调整位置。
“喂,看路!”
强劲的风吹拂脸颊,嘶鸣声响彻街道,吸引了路人的目光,一辆马车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背后传来男性慵懒的声音,那人坐在一辆马车上,看上去是要跟着人群一起去广场。
他嘴里吊着干草,宽大的帽檐遮住了被阳光晒成古铜色的皮肤。
“小妹妹,在路边玩可是很危险的。”
他睁着略显疲惫的眼睛看了一眼路牌,又看看凯露夕。
“你要去沙琉大道?”
凯露夕歪着头,很明显她并不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地方。
“嗯,那里有意思吗?”她转过身,金红色的双眼中满是好奇。
“哦,我以为你知道你要去哪儿。”男人指了指她头顶一块镶了镀金框的白色铁牌。
“我要去歌剧院。”凯露夕摇摇头。
“那么……”
“拜拜啦,大叔,我还有事。”凯露夕背向男人甩甩手,离开了玻璃前。
大、大叔?
男人自认为还算英俊,除了没刮胡子,不修边幅外,应该没有能被叫得上大叔的地方。
凯露夕没走几步就在一块铜制路牌前停了下来。
男人愣了一下,紧接着无奈地摇了摇头。
“看你是第一次来,还是由我带路吧。”男人下车走上前,不忘双手插进口袋。
海格里谢人还真是热情。
凯露夕见他这副热情的模样,倒也没有拒绝,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后的同时不忘张望这条街道。
……
阳光泼洒在街道上,一名警卫正和另一名警卫聊天。
今天是前进日,如果有人需要帮助,那么海格里谢的警察最好能随时出现在他们面前。为此,全城的警察都不得不轮班站岗。
他点起一支烟,用被枪柄磨出老茧的指尖捏起烟草丝,揉搓了几下捅进纸卷中。
警卫局的制服贴合在身上,即便他们没有刻意站直,镶嵌了镀金的挂饰的服装仍让他们看起来分外魁梧。
“罗斯威尔家的小姐今天找上了两个学徒,听说他们的作品让她很感兴趣。”
“我想想,噢,那个小姑娘,对发明很感兴趣的丫头。”警卫看了看周围,见没人注意他们,便靠在墙上。
“我要是她至少该过问下祖父,胡乱和他们签订契约并不是什么值得家族称赞的事。”
“你说老麦……罗斯威尔老爷,天知道他还在乎这些。”
“之前看门的时候,我听说那家的老爷带过一个很出色的年轻人,他做了一把武器,”警卫仰起头开始回忆,“似乎能稳定奥能石释放的能量,让它就像枪一样射出子弹来,不过是一道光。”
“前进日的人可不喜欢这样的东西,但那些家族不一样。”他顿了顿,将烟头掐灭,“不知道那些拥有产业的人会怎么想,但光是卖给猎人都够赚上一大笔了。”
“我没记错的话,你弟弟也是猎人。”
“曾经是,现在他躺在摇篮的土里,同伴给他立了块墓碑。”
“……抱歉。”
今天的阳光格外刺眼,说话的那名警卫将帽檐拉了下来。
“嗯,我猜今年至少能解决供暖的问题吧,一到冬天连出街都难。”
“得了吧,玛丽给你买的大衣还不够吗?”
说着,两人同时笑了笑。
对于海格里谢,凯露夕几乎没有了解,只听说过来自这里的朋友提起过:
“海格里谢?我劝你别去,这辈子都别去。那里只适合一般公民,混不开的人除了去港口捞螃蟹还能有什么出路?”
“拜达罗二世?那个蠢货根本不配叫国王,诺戈汀更别去,那里只有一群老不死和另一群老不死互相较劲。”
“你要是猎人,说不定海格里谢还能多看你一眼。当然了,他们只会看着你的钱袋子,小心那里的小偷,他们比下水道的老鼠都多。”
听闻朋友的介绍,凯露夕决定来造访一番。
可当她在飞艇上睡了一夜之后,却失去了兴致,现在没有扭头就走纯粹是因为还要来这里找个人。
要找谁呢?凯露夕皱起眉头,她只记得那人在什么地方,却忘记了名字。
“小妹妹,你是第一次来海格里谢吗?”
“对。”
“哈……如果你不打算在这里住上一年半载,那也没什么不好的。”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凯露夕,大叔你呢?”
“你可以叫我约克。”
“好的,约克大叔!”凯露夕回应道。
“前进日到底有什么好看的,为什么这群人大白天就要往广场的方向赶?”
“前进日?这几年的前进日经常会有使用奥能石作为能源的装置,那些是很多人一辈子都碰不到的东西。”
“奥能石啊,我倒是认识个会用奥术的魔女,他们能懂个什么?”凯露夕撇撇嘴,一脸的不屑。
约克看着她高傲的神情,说道:
“海格里谢的工匠找到了稳定奥能石的方法,就是比较花钱而已。”
二人看着涌向广场的人群,约克的脸上突然凝重了起来。
“我有急事要去一趟莫奈广场,歌剧院的路左转两百米,再绕过龙息酒馆,很近。”
“你带我去吧,我怎么知道怎么走。”
短暂的对视后,约克只能妥协了。
他们随着人群钻进莫奈广场,穿过乳白色的大理石筑起的长廊。
在广场的尽头,同样是用大理石搭建起来的宣讲台,阶梯后面是用石头雕刻成的墙,设计师将它做成了羽翼的样式。
有人正要把泛着蓝光的奥能装置放到宣讲台上,那玩意看上去就是个球体,全身布满铁块和蓝色的纹路,黄铜底座将它牢牢卡住。
“那个是‘炉心’。下一代飞艇会换掉蒸汽机,奥能炉心的动力是原来的两倍。如果能量产,海格里谢会通向整个世界。”
凯露夕转过身,约克认真地看着那个灰色的大铁球,眼睛里倒映着蓝色的光。
它们被玻璃板和黄铜笼罩,底座打上了黄色的灯。
凯露夕走进一个网状的物品前,这东西足有两人高,下面的铭牌写得密密麻麻。
看上去真滑稽。
“大叔,你看起来不像是海格里谢人诶。”
“我来到这里只是几年前的事。”
男人还想说什么,突然有个人过来打断了他。
“失陪一下。”
凯露夕漫无目的地在广场上晃悠,突然,一股寒意从脖颈传来,她转过身去,却什么都没发现。
奇怪……
凯露夕钻进长廊,这里的阳光比外面弱了不少。
庞大的人群来来往往,只是呼吸,汗水都会打湿衣服。
她从人群的缝隙中挤过,径直走到了另一件展品前。
那是把紫色的长刀,刀尖锻成了锋利的锯齿,刀柄和刀刃的长度差距悬殊。
凯露夕比划了一下,这把刀立在地上似乎比自己都高出一截。
“噢,小姐,您对这把武器感兴趣吗?”身旁站出一个带着礼帽,揣着手杖的老人,他头发花白,却依旧腰杆笔挺。
老人看着长刀,还想再说什么,但没有开口。
“我不喜欢,这个护手好简陋。”凯露夕也直言不讳。
“有意思,这是老夫今天听过最棒的答案。”
老人笑得很开心,完全没有在乎凯露夕的用词粗鲁。
“这是二十年前的老古董,因为一点缺陷被我扔在箱底,没想到还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长刀用黄金制刀架固定在展台,柔和的灯光打在它的每一面,镶嵌了奥能石的刀柄上,金属片一张一合,像是在跳动的心脏。
“可以的话,我希望在躺进棺材之前不会有人拿起它。”
“也没那么糟糕。”
“我想比你想象得更糟,”老人笑了笑,“如果它真的有用,我早就扬名立万了。”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约克重新出现在了人群中。
他看到了穿着显眼的凯露夕,在远处朝她招手。
“看上去有人要找你。”老人云淡风轻地说着,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过眼云烟。
“走吧,我们赶时间。”
约克脸上布满汗珠,他看看老人,又看看凯露夕,脸上写满难以读懂的情绪。
“赶时间?又有什么事?”
“你听我的就是了。”
男人再没有说话,凯露夕见他没理会自己,不满地撇了撇嘴。
真是无趣的大人。
他们在人群中穿梭,这个时间正是海格里谢最忙的时候,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
她下意识摸了摸脖子,刚才的寒意仍未褪去。
是错觉吗?
气息消失了,她索性不再理会,跟着约克走进小巷。
……
“接着。”
昏暗的高塔上,一架蒸汽飞艇在此停泊。
不少工作人员在货舱内来来往往,他们或多或少将里面的东西抬下。
除了乘客的行李,几乎每架飞艇都能再装载不少货物。
几名工人将货物搬下飞艇,再用推车运往内城。
丝绸、美酒,甚至龙寰城的唱片。几乎是人们能想到的所欲东西。
“喂,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一个工人大声喊道,顿时聚集了不少人。
他们全部看向这个木箱,为首的翻开货单,目光在上面扫视。
“滴”
“什么声音?”
“没见过,它连标签都没贴。”
“是不是检票的忘了?”
这箱子异常沉重,按理说这个大小的货物不会忘记标注——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运费。
正当这群人对它的来历感到疑惑的时候,又一声“滴”响起。
强烈的蓝光从木箱的缝隙中溢出,在眼前急速膨胀。
这下所有人都看懂了。
“噢,不,不……”
“滴——”
爆炸带来的火焰将塔楼顶层尽数吞噬。
巨大的声响传到了街道上,人们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空港的塔楼。
余波吹起数不清的沙尘,熔断的金属支架掉在地上,将大量货物拖进火海。
有什么着火的东西正从塔楼顶端往下掉,被火焰包裹得犹如一颗巨大的火球。
那是燃烧的飞艇。
“不……”
“把塔楼围起来!封锁现场,你带人去检查周围还有多少爆炸物!”
警卫长的脸色很难看,这场灾难不仅仅是糟糕的一天,甚至意味着有人试图对这座城市本身进行挑衅。
海格里谢,这座象征着“前沿”本身的城市,在不知道多少年前已经习惯了各种外来者的造访。
这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有着来自世界各地的精英,自然也有不少缺乏能力但也想碰碰运气的年轻人。
当然也有无视规则的狂徒企图挑战这座城市的权威。
约克带着凯露夕走过街道,他刻意避开了沙琉大道的牌子,转头钻进了一个小巷。
鞋底和积水相碰,再抬起脚来便带出大片水花。
这个小巷和海格里谢完全不搭边,看上去更像一个未改造的老旧城区。
“穿过这条街道,前面就是工坊。”
没走多远,男人站住脚,他们在工坊后面冒着蒸汽的炉心前停了下来。
凯露夕环顾四周,这里像是街道上那些店铺的后院,遍地都是废弃的铁板,以及难闻的机油。
没想到海格里谢还会有这种地方。
“要是还想活命,就照我说的做。”他将身体一横,点了根烟,用鞋跟撑着自己靠在墙上。
凯露夕歪着头,完全没有理解男人这句话。
正当她还如入五里雾中时,身后穿来阵阵骚动。
转过身,头顶上是一块黄铜做的招牌,上面刻着字,但她看不懂。
当她注意到的时候,周围已经被几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围了起来。
“就一个小姑娘?她怕是连毛都没长齐。约克,你最好是认真的。”
其中一个黑衣人站出来,即便戴着面具也能感觉到他的不屑。
“参加前进日用的奥能石可不是路边的弹珠,这批货要是砸了,半个街区都会炸飞,你也不想那群戴着警帽的蠢货找上门来,对吧?”
“现在的治安很严,能找到一个都不错了。”约克又叼起一根香烟,从口袋里摸出火柴。
“还是说你能找到合适的替罪羊?”
“跟我来吧小妞,”男人掐灭烟头,不屑地看了凯露夕一眼,“干完这票给你十个铜令,要是想告发我们,你最好先有办法活下来。”
“大叔,你确定想要威胁我吗?”凯露夕的话语中没有丝毫的害怕,甚至带点兴奋。
“前进日的展品,那些东西可有不少人眼馋。怎么,你想维护正义吗?”男人用凶狠的语气面向她。
“真无聊。”
原来只是为了这点破事。失去了兴趣的凯露夕无视这群黑衣的围堵,向街道走去。
藏在黑衣人最后面的一个站起身,他取下烟头,吐出浓浓的烟圈:
“小姑娘,你知道什么是奥能石吧?”说着,他拿出一块被切削得很平整的蓝色晶石。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含有奥术能量的石头,海格里谢靠这些能量将其他城市甩在了后面。”男人的眼里充满烦躁,以及一丝忧郁,“我们把奥能石卖给其他城市,也算是帮了他们。”
“我为什么要帮他们?”凯露夕一脸无所谓的模样。
“你会感兴趣的。”说着,带着面具的男人掏出一支枪。
燧发枪,在坎瑞德和摇篮,偶尔还能见到有人用它们来驱赶野兽。
真是古老。凯露夕不屑地看着男人。
正这么想着,枪柄处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
男人扣下扳机,枪管传来嗡鸣声,一道淡蓝色的光钻出枪管,尖锐的子弹划破空气,穿过凯露夕的发梢末端打在墙壁上。
墙壁上被轰出一个洞,边沿被烧成了黑色,还残留着点点火星。
他看着凯露夕的身影,暗自笑了一下: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