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斯特感觉自己仿佛被混有冰块的冷水从头浇下，全身上下猛地出了一层汗，就连衣服都要被打湿了。他浑身发麻，握着方向盘的手就如同是被冻结了一样，只能直直的，僵僵的，架在方向盘上，就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把他的手臂锁死，把他的手按在了方向盘上。他的双臂如此，上半身如此，踩着脚踏的下半身也同样是这样，他因过度紧张而僵硬的脚使出了死力把踏板尽可能踩到了底。
仿佛现在的他不是作为驾驶员在驾驶车辆，而是被一个狭窄的囚笼囚禁在了驾驶座上，空间在积压，压缩，他只能去对抗这股力，伸直四肢，顶住逐渐收缩压迫他的环境。
纸箱战车就像一匹脱离掌控的疯狗，摇晃着朝前行驶。车的正前方本是稀稀散散的低矮灌木，但脱离公路时伴随的高地落差变化让这辆满载而沉重的战车不受控制的扭动。切斯特极尽全力去摆正车身，可他最后还是拐错了方向，倾斜的车头朝着几棵紧挨在一起的大树驶去。
在最后的最后，纸箱战车就这么笔直而愚蠢地又前进了三四秒，随后，驾驶室里的灯光突然熄灭了，方向盘失灵，周围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断电了。”切斯特呢喃道。
他浑身的力气都仿佛在刹那间全都离开了他，他知道马上要发生什么。一股迫在眉睫的强烈危机感，和仿若预言的对接下来发生的事的焦灼预测共同构成了一根虚幻的铁管，从正面迎来，先一刻击中了他的额头。在这股因紧张而生的虚幻冲击之后的两秒……
——咚！
剧烈的晃动。
切斯特和伊斯特两个人狠狠撞在了车前的控制台上。驾驶室里亮起了一盏并不足以照亮整个空间的微弱小灯。切斯特捂着脑袋，艰难地坐起来，眼里的景象黑了好一会儿，他的头上湿乎乎的，应该是磕破了皮，湿淋淋的触感从耳朵旁一路滑下。
他一旁的伊斯特要比他狼狈地多，整个人都倒在了地上，她正用双手撑着地，想要爬起来，但她的双腿没有力气，车里的空间又过于紧凑，她努力想要撑起身体，可还是没办法转动躯干到足够的角度。
那盏小灯是应急照明，这盏灯点亮就说明停止工作的能源系统完成了重启，纸箱战车正在恢复最低限度的功能。
切斯特小心翼翼地把她拉了起来，畏惧于某个猜想，不敢发出太多噪音，静悄悄地帮助她坐回了椅子上。在昏暗的灯光下，她的脸色苍白，翡翠色的眸子里染着些复杂的愠怒又惊惶的神采。他们两人相视一眼，半晌谁也说不出话来。
“撞到树上了。”切斯特压低了声音，简短地解释情况。
伊斯特一只手环在腰上，另一只手揉搓着额头，“外面的雨……”
外面的雨在发出惊人的噪音，那或许已经不该再说是雨，而是水流和瀑布了。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原因很简单，那只雨水构成的猛兽立在与他们近在咫尺的地方。
“就像老虎在咆哮一样。”切斯特接话道。
“什么？”
“我是说外面的雨声。它就在旁边，公路上。”
女孩额前的手松了松，随后慢慢地收在了小腹前。她端正地坐在椅子上，动作里表情里都充满了沮丧的气息。
“之前为什么要离开公路？”
雨声轻了一刻，然后又变得沉重。
“‘行走的肉’喜欢在公路上徘徊。”她没什么语气地说，她说完这句话又沉默了许久，才再次开口，解释她的理由：“我们没有动力了，离开公路或许能暂时摆脱它们，尽管……公路外也不一定安全。”
“那看来你又救了我们一命。”切斯特勉强挤出了笑意。
伊斯特看着他，冷冷的表情突然软化，她转过身，从摆在椅子旁的小包里取出了一个手绢，绣着月亮和星星的布料很快就被伤口染红了。她慢条斯理地把染着血的手绢叠好，又从包里拿出了一个画着红十字的小铁盒，她一边为切斯特包扎，一边轻声说话：
“就在旁边？”
切斯特知道她是在说那雨虎，“是的。”
“我们会怎么样？”
切斯特下意识摇头，接着他就被女孩轻轻拍了一下，别动，她说。
“我不知道。也许……在那老虎眼里，我们就是一个纸箱子，里面没有好吃的，它就不会有兴趣。我们可以悄悄地躲着，逃过这一劫。”
“你不害怕吗？”
“你呢？”切斯特反问。
“我只是很冷静。”
“我也不害怕。”
“你在发抖。”
“那是因为伤口有点痛，这是无法克服的本能反应……”他顿了顿，开始没话找话，“好吧，我是很害怕，我突然想到猫都很喜欢纸箱子，老虎也是猫。”
说完，他就看到伊斯特咬紧了嘴唇。
“其实我真的不害怕。”他赶紧说，“我不害怕死亡，真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没有关于自己的记忆，每一天都很困惑，这种困惑让我……没有目标感。怎么说呢，就像是对生活本就没有期望，自然也就没有失望。比起我自己，我其实更加担心连累你，前几天虽然无聊，但就像你之前呆在那栋楼里的时候，一直一帆风顺，我原本以为会一直顺利，我还是太想当然了。”
“先生，我没有一帆风顺。”女孩不太高兴，“如果什么事都一帆风顺，我应该还留在车队里。”
“这……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