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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龙峰,峰顶南方向约三千米处,海拔550米,气温约43摄氏度。三个穿着黑青相间的隔热服的人行走在高低起伏的地表灰色岩石地面上。环境的温度高的让人难以忍受,隔热服可以大幅度延长人们活动的时间。
费迅主动降低了头盔的气压,掀开隔热面罩,一股热浪刹那间涌向他的面庞。他眯着眼,掏出了腰上的终端,检查着现在的位置,并伴有间歇的咳嗽。半晌,他对旁边两人大声喊道:
“哎!这该死的面罩,透气性可太糟了!咱们现在的位置,和水居那边发来的坐标马上就快重合了,喂!四处找找吧!那群发求救信号的家伙,怎么偏偏选了个这样鸟不拉屎的地方出事?”
旁边那位高个子扭头看了过来。他用手套抹了一下面罩的玻璃,不慌不忙地调节了一个最合适的音量,然后慢条斯理地对着语音频道回复费迅:“赤龙峰要是不容易出事,那要我们水居做什么?你这家伙,刚上岗没几天,见的东西太少。以后,大概就习惯了,别急。还有,没测过空气成分,少揭开你的面罩。”
“行行行。”费迅一脸嫌弃地戴上面罩,面罩四周喷出了一圈白色雾气,头盔内恢复了正常的温度。
高个子名叫陈无,早费迅一年进入水居工作;另外一位女性队员叫作秦天,与陈无同一年进入水居,被分配在了同一支先遣队。她手持着扫描望远镜,朝着坐标位置做着勘察工作。
“你说,他们提供的坐标会不会有问题?定位的位置没看见有人啊?又或者说.....“秦天顿了一下,”这地方地势起伏太大了,水居那边提供的坐标又没有海拔位置,我们怕不是得上天入地去找他们?”
赤龙峰的峰顶距此三千米,笼罩在一片模糊的红色雾气中,直上云霄在山脚下看不见山顶的模样,只觉得山上的红雾仿佛有一条赤色巨龙在盘旋,故名“赤龙峰”。人们被赤龙的威压所震慑,是因为来自山体中央的恐怖高温和异常辐射。没有人知道赤龙峰里有什么,只知道每向高峰迈出一步,就离炼狱又近了一步。赤龙峰是人类禁区,但总有一些人因为挑战禁区而陷自己于危难之中。
天空是沙尘暴似的暗黄色,赤龙峰中央环绕着灰黑色的烟云,连接着无边的帘幕般的天际,灰色的天和地在这里相接。
先遣队的三人逐渐靠近了坐标点的位置,这里和赤龙峰还有很远的距离,温度依旧在可控范围内,但依旧不是常人可以长时间忍受的。
费迅走在最前面,观察着脚下的环境。
地面的石头呈现锋芒状,由外向内地凸向赤龙峰中心,而不是像正常的火山一样的层叠覆盖状火山岩,以此来看,更像是内力从下往上涌而形成的岩石。
费迅用力跺跺脚,地面传来空洞的回响,甚至还有岩石碎裂的声音。
“下面是空的?”陈无立刻后退了两步,“斜向上的石锥不仅质地松脆,而且下方可能会形成很大的空间,说不定那群人就是一脚踩空掉下去的?”
遍地的石锥呈现纵条纹状,从四面八方指向赤龙峰峰顶,如同虔诚的信徒为了朝圣匍匐前进。费迅走到岩石锥的边缘,石锥的夹缝之间形成了无数个深坑,仿佛深渊的裂口,稍有不慎,就会一失足成千古恨。现在他们的位置已与坐标目的地重后,如果没有目标在地表,那么求救者应当在下方的深坑之中。
他向下看,下方的坑洞中,果真有几个人影。他们掉进了深坑,好在还存活,才得以向水居发送求救信号。
不知为何,即使在隔热服的保护下,费迅的头依然出现了轻微的疼痛,他用手拍拍头盔,却难以缓解突如其来的不安。
红雾中的山峰变得尤为神秘,悠远的深壑之中隐隐约约地传来并不清晰的回音。难以辨析,像是人声,像是吟唱。
陈无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装备,说:“秦天,你架升降索吧;费迅,和我下去救他们。”
说罢,陈无没有任何迟疑,从高处的悬崖一跃而下。
速降是每一位先遣队员的必修课之一,学习了无数遍的内容,费迅第一次将他用于实战中。他走向了悬崖,却意外地踩到了不坚硬的地面,随着一声岩石断裂的脆响,他毫无防备地一脚踏空,坠了下去。
好在身上的装备能稳定全身的重心。在接触地面之前,背包喷出一股强劲的气流,减速,稳定降落。费迅的心率一阵飙升,面前的世界天旋地转。这是第一次出来赤龙峰执行任务,如果被这点差错乱了节奏可不好。于是他努力喘着气,试图一点一点把状态恢复过来。
远方的声音时隐时现,一会儿像是幽怨的女声,一会儿像是沙哑的男声,方向是赤龙峰峰顶。费迅很清楚,极端的高温根本不允许活人在附近活动,怎么可能会有人声出现?
但是声音越来越清晰了,也越来越近了,费迅游些迷糊,他想奋力去听清未知的人声,那声音好像就在不远的地方,正在朝他走过来,直到能够辨析声音的具体内容:
噫——回来——回来吧——
万丈赤龙连天尘——灼风之下无凡人——
人声爆发出一阵寒冷的笑声。笑声穿透了费迅的头,随后就是大脑震裂一般的疼痛。
费迅玩了命地拍打着头盔,疼痛逐渐从头部蔓延到全身。他干脆摘下了头盔,任由热浪蚕食自己坚定的意志。
脑海里面浮现了一个身影,那个身影包裹在火焰之中,一步一步向着这边走过来,烈火尝试将他抓回深渊,他拄着烧红的火棍,身上焦黑的皮肤一点一点脱落。
噫——回来吧——
回到红色的深渊——
涤静灰烬的躯壳——迎来浴火之重生——
剧烈的疼痛一轮又一轮的进攻着大脑,费迅咬着牙,难以抑制地发出了低沉的嘶吼。
“你……你究竟要搞……什么!啊……”
他听到背后陈无在后面呼唤他:“费迅!你怎么又把头盔摘下来了?费迅……费迅你怎么了?费迅!喂!怎么回事!快回来!”
陈无的声音好像坠入了遥远的湍流之中,模糊,遥远,抓不住。
回来吧——
坠入赤红的怀抱——远离其人之忧愁——
赞美天籁的音律——追求永生之极乐——
费迅艰难地抬起头,他好像真的看到了那个火中拄着火棍的人,也隐隐约约能看到几个陌生的身影在四面八方闪烁。他们是来自深渊的造物吗?
火棍之人走到了费迅的面前,身上迸发出强劲的气流,费迅只有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够维持身体的平衡。
我们在等待——等待你的加入——
“胡说些什么?别打扰我救人啊!”
费迅从乱如麻的意识当中抓住了最后一丝光芒,他从身后抽出了防身用光束刀,咬着牙朝着火棍之人冲了过去!
金黄色的光束刀接近他的瞬间,火棍之人抡起了棍子,架在面前,瞬间格挡下了费迅的攻击。“砰”的暗响,费迅的手一阵麻木。
喘息。
对手很强,何方神圣?未知。只是这次是第一次任务,竟然要使出全部的实力。反应到这一点,费迅的脑子略微清醒了一些,但面前的身影恍恍惚惚,似乎在嘲讽自己一样。
火棍之人嘴里好像在念叨着什么,昏昏沉沉,听不清楚,刚才回响的声音并不是他的,难道是另有其人?
现在能做的,唯有全力反击。简单的思考。
费迅释放了光束刀的全部限制,原本金黄色的光束渐渐变成亮蓝色,能量脉冲出去,像一股喷流一样形成一把流动的蓝色巨刃。费迅奋力挥出一刀,迎面劈向了火棍之人!
火棍依旧挡在了面前,格挡住了这一刀,只不过火棍之人有些力不从心,棍子被打到一边,他也后退了几步。对于费迅来说,这是最好的机会,弱点暴露之时。
于是他乘胜追击,朝着火棍之人的腹部,一刀刺了过去!
呲——
费迅停下了,不停地喘着气。
“哈……哈……你也就……”
不过,刀穿透了火棍之人的腹,但并没有出现血,他也并没有闪躲,只是站在原地。
而这时,费迅却眼前一黑。自己的腹部也传来了莫名其妙的剧痛。
视野再度清晰的时候,费迅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光束刀精准地刺进了费迅自己的腹部。而火棍之人却安然无恙,站在他的面前。
别相信自己的眼睛——
别相信所谓的正义——
也许这只是一场弥天大梦——
费迅完全失去了意识,扑通倒在了地上。
2
醒来之前,费迅的脑海里回想起了那个手持长火棍的、浑身焦黑的人,拄着棍屹立在赤龙峰的山脚下。仅仅是那么一瞬间的影像,引得费迅愈发挣扎着想要逃离他的魔爪。他浑身一抖,突然睁开眼,却又被天花板上的亮灯照得眯起了眼。
能听见有谁在说话,遥远,勉强听得清内容。
“……那些家伙也出现了异常的行为吗?这些事之间是不是会有一些联系?”
“不好说,咋都不好说,那些昏迷的人都还没醒过来,我们要去研究,那肯定得从那些出现异常的人身上找点线索出来。等吧,再等等,他们症状都不严重,身体指标大差不差,应该快了。呃啊,该吃饭去了。我可得……”
“那些家伙被安排到哪个病房了?”
“哎,隔壁,26到28号床,都是,那些醒着的家伙没什么好说的,已经有人去问他们了。关键是还没醒来的。你们得好好问,指定能找出些线索。”
“真他娘的该死,救个人能碰见这样的鬼事情出来。你们以前没收到过这种类似的病人吗?”
“那肯定得有,但以前我们一般都把它归因于‘异常辐射’。事实上它可能和辐射没啥关系,不过也没有人会去深究这些。反正到最后大家都没什么事……”
“啧,我就不喜欢你们这些人的做事风格,就不像是那种能解决问题的人。”
“嘿,这里是医院,医生可不会搞那些有的没的,那些事情,还是你们水居自己处理吧!医院只能帮你们看自已的身体状况,没什么大碍又干嘛要过问太多?”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闲庭信步地走了,留下了一个高瘦的男人在病房里。是陈无,他还身穿着隔热服,腰间别着枪,腋下夹着头盔。摘下头盔的陈无露出了平庸的寸头,以及一脸死灰的冷漠。不过,那标志性的蓝色瞳仁却是时时刻刻都像在发光。他摇摇头,手往裤带里一插,脑袋抵着墙叹气,杵在那里像个高大的柱子。
费迅两手撑住病床,顺利地坐了起来,活动一下筋骨,感觉没有什么不适的地方,便用手拍拍白色的床单。
陈无听到了声音,立马两步靠了过来,坐在床边,头盔扔在地上。
“你小子,在这等了你三四个小时了才醒,你看你把秦天急的。”他眯着左眼,瞪着右眼。有种费迅难以理解的轻蔑,难以做到的大小眼表情,费迅并不讨厌。
“秦天呢?”费迅说。
“去买吃的了,都饭点了。不过,她应该只点了两人份——但愿她点的量大一些。你呢?说说,你现在怎么样?”
“我……倒是感觉问题不大,没什么不舒服。”
“你知道医生说什么吗?说你啥事儿没有,健康的很,什么指标都正常。那几个被营救的人还多多少少有点小问题,你怎么和没事人似的?
“这……是不是可以说明我实际上很猛?”
“强……呵呵。”陈无一脸冷静,“那你怎么就倒下了?唉。你可得和我们说说,你当时到底什么情况?怎么突然就往主峰方向走过去了?”
“唔……让我想想。”
几小时以前的事情恍若一场梦,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一点点剥离出脑海,留下的内容只有一点简单的框架。从千丝万缕的回忆中,费迅寻找到了那炼狱一般的现状:
“能看到有一个人,长什么样.....不记得,好像是黑色的,或是火焰色的。他在说话,说了什么......也不记得了。”
”是山的方向?没有特质的隔热服可做不到这些。你可别开玩笑。”
费迅摇摇头,而后皱起了眉头。“鬼知道。”
“啧,要是你说的一切都不是你在胡思乱想,那麻烦可就大了,毕竟.....”陈无咳嗽一声,”我跑去救你的时候可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你小子,我还真怀疑你是在寻我开心。”
“呐.....真记不清啦!”
陈无从旁边的饮水机上取下两只杯子,往其中一只上挂上一个茶包,然后倒上热水。把没放茶包的那一杯放在费迅边上。随后又从包里面掏出一只浅红的苹果。
“吃不吃苹果?”陈无问。
“你削了我肯定吃。”
“前苹果?你别指望我做那种老夫老妻才做的事。最多帮你洗一下,带皮啃。”
费迅嘿嘿地笑,说:“好歹我也算个病人……”
“嗯?你可别忘了,医生说你‘健康的很’。”
门外响起了塑料袋的磨擦声,还有嘟囔闲语的声音。
“我手里那么多东西,帮我开下门啊喂!咦?你笑什么?这里的护士,怎么都……”
女声在门外叫唤了半天,声音越来越急促。最后,门“哐”地被一脚踢开了,把费迅吓得一激灵。之后进来的女人,一头粉红色长发,梳着高马尾,眼睛下面纹了颗蓝色的星星,穿着红色皮外套和白色牛仔裤。她是秦天,性子急得像个鞭炮。
她拎着三份饭走进了病房,到病床前时还愣了一下,脸色乌云般阴沉下去了。
“呦,这不费迅嘛!你还知道醒过来?多亏我多长了个心眼,知道你问题不大,给你的那份饭也带回来啦!陈无,支桌子。”秦天一脸嫌弃地把午餐放在床头,嘴里还在自言自语,“唉,还以为今天又能吃双人份午餐了……切。”
陈无吃了口饭,含混不清地嘟囔着:“你别看秦天一脸不在乎,你晕过去的时候她可急坏了……嗯,这饭挺香。”
“我……你!”秦天瞪着陈无的蓝色瞳仁,好像耳朵里要喷出蒸汽一样,“这可是好不容易才来的新队员,要是出了事,不又得换人?麻烦,谁想这么麻烦,哼!赶紧吃饭!”
费迅可不想被这火药味的关心覆盖着,连忙抄起饭盒就开始扒拉饭。
吃了两口之后,费迅便继续问:
“刚刚进来的时候外面啥事?怎么踹门进来?”
“哦,是那个护士。姓什么,我忘了。总之就很离谱,怎么会像个傻子似的对着我笑,也不帮我开个门,怪人。现在的护士这样都可以进来工作的吗?”
陈无听着,随意划了两口饭,就随手从旁边拿出了一块数据板:
“秦天,是不是习惯性侵入过这边医院的监控系统?”
“妥啦妥啦!穷乡僻壤的地方,这点工作可简单着,你就看吧。怎么了?”秦天作为先遣队的一员,一项相当擅长的技能就是黑进别人的系统,以他人数据为自己所用。因而破解的设备总是跟在她的身边。
房间里莫名其妙静了下来,窗片的树木哗哗作响,隔墙能听到隔壁病房大声议论的声音。
秦天咽了一口饭,有意无意斜眼打量着陈无,陈无漫无目的地望来望去,把整个病房扫视了一遍,最后盯着费迅。蓝色的目光在他的身上来回游走着,让他感觉身上酥酥麻麻的。
“呃.....怎么?”
陈无没回答,又看了一眼门口,嘴里不知道念叨着什么。
“护士。”他小声提到。
秦天也凑了上来:“护士?”
“嗯,护士。”
“你也觉得?”
“不是没有可能,那个护士,没想象中那么简单。”
秦天转向了费迅:“刚刚护士换药的时候,你有觉得不舒服吗?”
费迅瞄了一眼自己手上打的点滴,说:“没啊,怎么了怎么了?”
“嗯.....不对。”陈无打开了屏幕,调取了医院的监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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