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春总是烟雨濛濛的,早春稍寒,再加上蒙蒙细雨,景色虽别有一番风味,但路上并没有多少行人。解言撑着一把伞漫步驻足在雨中。
不远处,一位青年穿着青衣坐在树下,看着地下的落叶,雨滴顺着叶子滴落在他身上,雨滴却诡异的穿过了他落在了地上,青年并不在意,眼神空洞的看着濛濛雨幕,似乎早已习惯。
又是一年春来到,可惜上虞城再无花魁。
青年的动作稍停,望着绵绵细雨,伸手想接住随着春雨落下的枯叶,可枯叶在他的手掌中并没有一丝停留,便飘然落地,被紧随其后的雨水打湿。
当年的上虞虽并没有此时繁华,却比此时的热闹。
江南地带的风流,自古天下皆知。
附近的树,高高的戏楼,扎满了当年客人送的绸缎子。
都是为了她送来的……
上虞城的第一花魁,也是江南的第一花魁儿。
容貌是上虞城的一绝,琴艺和舞姿是上虞城的另一绝。
当时多少风流才子为她争风吃醋,她却不假以辞色。
青年似乎想起了什么,雨中旁若无人的用手指打着拍子,低声哼唱着不成调的曲子。想起小时候那位传言中眼高手低,心高气傲的花魁给自己的糕点。好吃,真好吃,那应该是自己吃过最好吃的糕点了,虽然之后又经常品尝,却再也没有了当时的味道。
可每到这个时候,就又会想起那件事,一想起来,就扎心的痛。
那天晚上自己软弱无能的和上虞城的人在她的门前跪了一夜。
可笑的是,当时在场的人谁没有受过她的恩惠?
可那天晚上,没有一个人出声说话。
最后就死了她一个,就更没有谁说话了。
人呐,人死如灯灭,恩情也就变的凉薄。
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少了一个花魁,接下来还会有新的花魁出现。
他抬头望了一眼老槐树,它快已经很老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出现在了这个时代,也不知道自己还能继续存在多久呢?恐怕之后再也没有人会记得上虞城的那个花魁了。
一把雨伞落在了他的头顶,他抬眼望去,是一个红绳束发的年轻人,自他苏醒,已经很少见到这个时代还蓄着长发的男子了。他并没有在意,继续看着他触碰不到的落叶。
解言的视线落在了老人的脸上,一个跪着的孩子的容貌和他的面容重合,只不过现在的他更加成熟了一些,只是身上的腐朽气息有些重,微微笑道:
“小兄弟,跟你打听一个人。”
“上虞城曾经琴艺最好的姑娘。”
青年的身体一僵,眼神中闪过一丝激动,一脸不可思议的看向解白及:“你,你能看见我?”
“为什么看不见呢?”
是啊,毕竟自己都能存在,世上又怎么会没有奇人异士呢?青年沉默了一会儿,张了张嘴道:“……你怎么知道?”
“机缘巧合下,了解了一些。”解白及淡淡的道。
似乎因为这句话又回忆起了很多,青年的脸色似乎有些疲惫,仿佛这一瞬间又苍老了很多,身上的腐朽之气也变得愈发浓郁。许久后,轻声道:“唉,也好,有人知道也好,不然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记的她了。”
“这件事啊,得要从大明的嘉靖年间开始说起。”
江南自古繁华,名士多风流。风月场所也因此略胜神州诸地。
整个江南道上,各家风月场所都是你方吵罢我登场,这几年你家风头胜,过几年就是我家执牛耳,斗的热火朝天,有来有回。看官们也喜闻乐见,谁家又来了花魁,谁家又出了新曲。
那一年江南难得下了一场大雪,整个江南道被披上了银妆,听曲赏雪成为了那些名士的饭后消遣。
闻音坊的杨妈妈带回了一个小姑娘。
长的那叫一个好看,声音也清脆好听,有些天生便是因为音律而生。
她也没有辜负闻音坊杨妈妈的期望,十五岁那年第一次登台,便技惊四座,那叫一个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把附近的那几座坊间红极一时的花魁都压了下来,黯然失色。
小姑娘叫芸娘,一举成名。
江南道多少达官显贵,风流才子点名来听她弹曲。江南风月的双绝也罕见的同时落在了同一个人身上身上。
恩客送来的红绸缎一匹一匹的扎在戏楼上,像是一朵朵飘浮的红云。戏楼最后扎不下了,便扎在附近的树上。
如果按照清楼往日的规矩,芸娘一直会唱到二十多岁,到时候或者退下来教导新人,或者寻一个良家子嫁了,做个清白身。可事情哪有这么好,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如果都如说书人口中的那么圆满,世间那会还有这么多意难平。
那几年,登门求亲的人络绎不绝,芸娘都不假以辞色,最后落了一个眼高手低的名声。
芸娘最终遇到了自己的心上人,送着自己的心上人外出求学,不久后倭寇从沿海登入犯边了。
东方的巨龙休养生息,打了一个盹的功夫,被宵小抓住了可趁之机。
大明官军的一时不备,竟让他们成了气候。
他们如同一只只蝇虫在巨龙的血肉里肆无忌惮的肆虐,瘙痛难忍,一时却无可奈何,无法根除。
流窜的倭寇,慌乱之中流窜到江南道,便被江南道上虞城的繁华迷了双眼,开始纵情享乐,要最好的酒,最美昧的食物,最好的食材,要让最美的女子作陪,听最好的曲儿。他们放下狠话,不然就会屠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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