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3月中旬,礼县。
乡下傍晚,天色随着连绵不绝的阴冷碎雨早早暗了下来,连日的绵绵细雨,让这里的空气总是湿漉漉的。在插入云天的高山与原始松林覆盖的谷底,潮湿的空气浸泡着百来户彝汉杂居的村子。
虽然挨着金沙江发电站,但是国家架设的电线还没有完全覆盖到这个落后的村庄,不过架设的电线用的漆木杆子还是在村头村尾插上了,在灰暗的山色里像是一个个十字架,觉着阴气森森。
连日阴雨,家家户户早早就回了家里,此时多数人家已经点亮了窗台的煤油灯,有钱一点的人家点上了蜡烛。黢黑的油瓶在跳动的灯芯火焰下,灯管上滋滋的弹起细密的油气,有男人拿出自家的烤烟,就着灯芯跳动的火苗砸吧两口点燃了,浓重的吐了口黏痰;婆娘一巴掌拍在了男人身上抱怨挡了光线,见男人让开了光,又收回手来捏着正在纳鞋底的大头针,在头发上刮了刮,低头继续穿针引线,两个4-5岁大的孩子在一旁用手比着手影嬉戏打闹。
村子的另一面后山半山腰上。
闪烁飘忽的马灯在山脊梁上一晃而过,又随着冷雨消失在山窝窝里,一个长着国字脸的中年男人,挽着袖子提着马灯,身上还算干净的的确良中山装早已被这窸窸窣窣的细雨打湿,长短不一焦黄的头发粘在宽阔的额头上。他急匆匆往前赶路,黝黑的脸皮下胡子拉碴,厚厚的嘴唇紧闭着。
大概是这该死的阴雨以及破石子硌脚,又加上泥泞不堪的狭长山路耽误了他赶路的进度,男人又嘟嘟囔囔“你个狗日的,真他妈会找地方”,带着湿冷雨点的风把他的言语扯得稀碎,半天了也觉不出这是骂人还是在夸人。
再往里走是深厚的松树林,比山底居住寨子还要浓密的植被,掉落的松针与枯枝败叶,常年覆盖在这里,使得湿滑的路面变得蓬松,一脚下去还有泥陷,中年男人吐出更加粗重的呼吸声,接着伴随着骂声彻底打破了一路上他的小心翼翼,“操你大爷的,不为了两个臭钱,我能来这里倒腾”,男人的马灯灯光在黑暗的松树林子里显得更加微弱,虽然有玻璃灯罩,风吹不进雨打不着,本就装不了多少煤油的马灯,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要是黑灯瞎火赶过去,才真是他妈的倒血霉。山路另一边又有怪石嶙峋的沟谷,说深不深,如果是跌下去肯定非死即残,当时开山路的时候很多破损石块都丢在下面,加上这几年村里修房造屋,开了山里的石条回去,不成才的石牙子就像刀子一样锋利,都堆砌在山路旁边崖下的沟里。
因为是没有被破坏的原始林木,这一带的野兽也不少,村里老人说花脸狗、人熊以及大尾巴狼经常在山里祸害路人,那个时候家家户户基本上都有猎枪,组织那时候也还没有清点上缴。家家户户也都让小孩早点回家,更不可能在天擦黑去做这劳什子的赶路,都说猛兽天黑才觅食。
村子里的煤油灯亮的更多了,夜已经更黑,雨下得更加密集。
中年男人的马灯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他停在一个大石包旁边,放下马灯,伸手拿出上衣右边荷包里的刀子,弹出刀刃,想去挑挑灯芯。带刀子是走夜路的必备东西,何况他长年在外做生意,身上还揣着好多百元大钞,这年月山沟里能见到一元两元的都是稀奇,多是一分两分的或是一角两角的,还有粮票,真要说百元,那可是大了天去了。
男人擦了擦从额头低落下来的冷雨,带着凉气的刀尖颤颤的伸向取开了一条缝的灯罩,去挑马灯灯芯,聚精会神中,男人眼睛一花,直觉到有危险东西直击面庞而来,用刀的右手条件反射腾地抬起来就划拉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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