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浑浊的河水翻滚着从我的面前流过,波浪拍打着河坝,发出阵阵的巨响。河岸上大块的土地,被冲击出一条条细长的缝隙,瞬间,那缝隙被撕扯成了闪电般的沟壑,接着,沟壑又被大浪劈砍成断崖,随着一阵轰隆隆的巨响,断崖坠落入水面,砸出巨大的漩涡。
被连根拔起的大树在河中来回的翻滚着,不时从水面上露出它们纠缠的根系,更远处,有溺死的家猪漂着,泛白的肚皮鼓得很高,那样子看起来就像随时就要炸开的鼓面。和家猪一起漂下来的,还有一大片散架的桌椅,那桌腿上还挂满了被洪水冲洗的发亮的树叶。
我坐在一个妇女的胳膊肘上,将额头紧紧的贴着她的锁骨。我们站在村口的河坝上。
大河涨洪水了。
(二)
这或许是一段真正的关于母亲的记忆。
我站在一辆架子车旁,双手拉住车架上长长的木把手,我将胸口贴在车把上,踮起脚尖,用力的压下身子。我正试图引起母亲的注意。就在几天前,消失很久的她,从一个遥远模糊的地方回到姥姥家。
今天,我哭喊着要陪她一起来这里——一个不知名的偏远集市。
母亲没有看向我,她站在车架旁,正不太熟练的调拌凉皮,她迟疑着从一堆瓶瓶罐罐里拿出其中一个,将料汁轻轻的挤在搪瓷碗里。
母亲回来之后,就做起了卖凉皮的生意,她和她同村的姐们一起,在这里支了摊位,她们的全部家伙都在自己的架子车上。车板上放着一个四方形的玻璃柜子,里面有凉皮,醋,酸汁,以及用烟叶熬制的调料水。母亲凌晨起床洗面,蒸面筋,烫凉皮,早上出摊,夜晚回家。
(三)
这是一帧没有颜色的影像,如果记忆之舟,不是尽力的捕捞,那么我如论如何,也不能将之映现。它孤独,凄惨,甚至有儿童不该有的恐惧和绝望,也许,它并不出自我的记忆,或许它确实出自我的记忆,而我的理智却从未认真的承认过。
在堆满玉米桔梗的屋子里,一个妇女蹲在地上,她的手臂搂着孩子的腰,孩子的屁股紧紧的贴在她的膝盖上。妇女正号啕大哭,声音充斥着整个房屋。孩子透过她长大的嘴巴,仿佛看到那嘴巴里面漆黑的深渊。孩子慌张的抹着自己的眼泪,也用自己脏兮兮的小手抚摸着妇女的脸颊。孩子绝望的拉扯着妇女的胳膊,可是,挣脱不过,她已将手中的棕色药瓶放在嘴边。
屋子的横梁上挂着一圈白布,狭窄的窗户,投来一片阳光,屋内的飞尘在光晕里旋转,又在暗影里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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