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是归程?
截止一月十七日,江州五年没下一片雪。
转眼便是年关,顾言看着挂历的日子一天天增长,心也渐渐恐慌。
回顾这一年,忙忙碌碌,积蓄却没增长多少。
不用看他都知道,银行卡里还剩八千七百五十六。
若是按照江北现如今的房价,他要攒两百五十百多年才能买得起一套一百二十平米的房子。
不算利息,全款买房。
今年,又是一个人。
想到这儿,他不禁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隔壁人家老人去世,这几日一直在吵闹。顾言虽心有不满却也不好说什么。
哪家哪户都会遇到这样的事,不过是早晚罢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回想起爷爷去世的那段时间,也是锣鼓震天、礼乐不停的闹了几日。
好久没回去,不知是不是杂草丛生。
顾言突然想回去看看。
他向来不是个冲动的人。
家乡对于他来说一直就是个结。自从爷爷死后他已许久没有回去“看望”他了。
记得长辈曾经说过,人死后灵魂会升天化作星辰照亮夜路。
顾言从来不信这个说法。
但他相信,自己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爷爷一定能看到。
可他不懂。
内心抗拒回去的想法到底是因为什么。
顾言不懂。
不过不重要了。
因为现在他要回去了。他会找到那个原因。
站在熟悉的路口等待,却没有了记忆里的面包车。
打开手机地图,跟着导航提示,顾言走了近半个小时,这才看到那个新建的公交站。
等待的人似乎不多。
很快,顾言第一次坐上了这个通往乡村的公交车。
他坐在后排,仔细观察着四周的景象。
多年未来,这破烂的路倒是没变。
顾言感受着道路的颠颇和摇晃,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真希望他的乡村和这条路一样。
记忆里需要花费三个小时的路程不到两个小时就够了。
只可惜是停在大道上,乡间那条悠长的小路他还是得自己走。
若是换作往日,只要他打个电话,就有一堆哥哥姐姐开着拖拉机轰轰闹闹的来接他。
可惜,时过境迁,又有所不同了。
他不紧不慢地走在这条曾是泥土,现在已经被拓宽加固成了沥青路的小道。
一望无际的田野尽显荒芜破败。
“连牛粪都没有了。”
走近村子,他七拐八拐地看了一圈,整个庄子里就剩一户人家还有四五个人。
他想起小时候那会,家家户户的门前都热热闹闹的,那种过年的喜庆氛围恍如隔日。
顾言礼貌的上去散烟问好。这些乡亲他都有印象。虽然连姓名也不知道,也不知道该称呼什么。
可那股亲切感骗不了他。
村子里七八年前就没什么人了。
顾言默默听他们说着时间带来的变化,心里有股说不出来的难受。
交谈间他了解到,很快他们这仅剩的一户也要走了。
村里要拆迁,由政府统一按标准建新房,说是惠农政策,每家每户出两万块钱就好。
顾言问他们有什么想法,年龄最大的老人只是“哼”地冷笑了一声摆摆手,没有说话。
他蓦然想起了舅舅那双生了无数茧子的粗厚大手,想起了外公那白如雪的头发,久久没有说话。
农民……
临行前,他们给了顾言半截猪饲料袋装的东西,他大致扫了眼,有蔬菜水果和鸡蛋。顾言也不好意思白要,丢下两百块钱就逃之夭夭了。
再次踏上田地里的泥土路,顾言感概万千。
这条走了无数次的道路记载了多少回忆。
往事像照片,一幕幕浮现。
物非人非。
左前方那承载了大多数回忆的小溪也不见了,连带着河床。
记忆里,他曾和一堆现在已经记不起姓名的小伙伴游泳玩耍。
他记得这附近哪里来着。还有很多牛粪,当时差点就被他们哄闹着推进去了。
现在……
牛粪没有了,小溪也没有了。
枯死的枝草无力的耷拉着身体。
顾言选择给它们一个痛快,用火柴点燃了这片干草地。
往前走,那个记忆里的小山坡真实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幸好还没磨平。
他站在山坡上朝身后看,村庄似在脚下。
往右前方走,不过一会,顾言终于看到了那个黑色花岗石墓碑。
他走近看那碑文,果然是爷爷和奶奶的归处。
顾言注意到水泥搭建的坟墓五米内都没有杂草,地面火烧的黑迹看起来有些深。
他从包里掏出预先准备的黄纸,围着坟堆布放了一圈。
奈何风大,打火机摁了几次才点燃。
火苗被风吹的左歪右倒。
他相信这火吹不灭。
顾言看着火焰慢慢变大,看着纸页不停翻开张合,内心却愈发坚定了。
从火起到火灭要多久?
他不知道。
顾言用树枝拨弄着底下未燃的黄纸,微弱的火苗侵袭燃烧,立刻又大了。
他就这样乐此不疲的拨弄,丝毫没有注意到时间的流逝。
天色渐晚。
当最后一点火星也湮灭,世界已是漆黑。
结束了。
“爷爷,你说人死后有灵魂么?”他靠着墓碑仰望天空。
“这世界上死去了那么多的人,甚至每时每刻都有。”
“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顾言沉默了一会,问出了那个困惑多年的问题:“您后悔么?”
“经历了那么多黑暗和挫折的您,内心应该十分坚强了。”
“我不懂您为什么会那么做。”
没有回答。
“你说过,人总是要心怀希望的。可您那么一走反而让我开始怀疑一切”
“到最后您也没能见到我的父亲——您那不孝顺的儿子……您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离开的呢?”
顾言从包里抽出保温杯喝了一口,还好,水尚温。
“爷爷,我不想结婚了。”
顾言与其说是在倾诉,可更像是自言自语。
那些憋在心里的话有了契机和缺口,都一个劲的涌泄了出来。
“也许是害怕吧。”
“我想我到死也不会忘记我那天看到过什么。”
“家庭暴力对所有看见过它的人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个东西。”
“我忘不了父亲生硬地撕扯着母亲长发,甩下一地带血的发丝。”
“母亲怎么能打过他呢?她一直在哭。即使被打到在地下,父亲也不忘抄起板凳往她的身上砸,不时的还用脚去踹。”
“我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母亲那呜咽的哭泣和哀嚎了。”
“那带血的头发在昏暗的灯光下像是静脉里流淌的黑血。”
“从那以后我便更害怕了。”
“无论每次被别人伤害,我就会难以控制的想起母亲那无力无助的抽泣。”
“现在想来,若是林晓欣当年欺负我没有那么狠厉,或许我最先喜欢上的应该是她吧。”
顾言摇摇头。
“喜欢韩雪是因为什么呢?”
“也许是她身上那股成熟坚韧吧?像极了母亲被大爷殴打时把我护在怀里的时候。”
“母亲被父亲的兄弟姐妹们欺负过很多次,每一次我都记得。”
“我怎么会忘?我怎么能忘?”
“可惜还是错过了。”
顾言由衷地叹了口气。
“我时常在想,陈果对于我来说到底是什么?”
“不像母亲,倒和您有些相似。”
“原谅我说不出她哪点像您。”
“也许是像您一样温柔?也许是像您这般善良?或许两者都有,又或是别的什么。”
“我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曾想过一直陪伴韩雪,现在似乎做到了。”
“也曾想和陈果一生一世,可终究是黄柯一梦。”
“爷爷,我告诉你个秘密吧。”
顾言用手轻轻触碰碑上的那些字。
一股苍凉之意油然而生。
“一个谁也没说过的秘密。”
“我曾经一个人偷偷去过海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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