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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桑眼前的世界,彻底消失了,全都黑暗了。
这一刻,格桑感觉自己的灵魂,钻出了雪层,自己看得穿洁净洁净的雪层,飘出来了。
格桑回头看看深厚雪层里面自己的身体,微笑着,好安静,好幸福,只是有些冷。
格桑似乎没有重量,一下就飘到了雪峰圣山顶端。
哦,好辽阔哦。眼前,全是圣洁的雪哦,天底下,干干净净,洁白洁白,一直一直雪到天上。
格桑开开心心在雪巅转个圈,哈哈,似乎还想飘一场。
飘呗,从圣洁的雪山,向圣洁的天,飘去。
格桑似乎听到了妈妈的声音。
飘过云朵,哇哦,脚下,一天的云。茫茫苍苍,雪团雪团,轻轻渺渺。还有金色的太阳,铺在云层上,象伸手就拈得起来的纱一样。
格桑可开心了,往上飘一会,悠~~,上去啦。往前飘一会,悠~~,出去啦。躺着飘一会,悠~~,趴着飘一会,悠~~。
怎么就一丁点重量都没呢?
格桑飘呀,飘着,朝着金色的阳光。
怎么的,一下就想起了阿弘。
嗖,掉下去好远。咋啦,往上飘去。
想起了阿弘,嗖,又掉了。
哦,这下格桑明白了,世人有重量,是因为心中装了东西。心中装的东西越多,世人就越沉,有时沉重得走不起路,扛着了腰。
格桑开开心心在云层上飘逸,哦,原来心一开,就没东西啦呀,想咋飘就咋飘呗。哈哈,真好真好。
只要看哪朵云长得像阿弘,唰,就给他鼻子上一脚,哈哈,自己悠~就出去了。
哈哈,格桑开开心心在云层上找阿弘模样的云块,找到一块,唰,给他鼻子一脚,悠~~。又找到一块,唰,给他额头一脚,悠~~。那一块也像阿弘,给他屁股一脚,悠~~。
怎么,格桑看到洁白的云朵上,来了两道红红的印痕,象是血印,怎么啦?
血痕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像手爪的血印。
圣洁的白净上,一爪血印飞出去,接着一块一块血印飞出去,接着好干净的雪白,迅速染成了殷红的一片。
干净的,天空,长长的拖着,殷红的,血爪印...
阿弘.....
格桑高喊一声,
嗖...
格桑掉下了云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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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弘赶了两个月路程,今天,找到雪峰圣山。
怎么,阿弘看到牧民们一个个往山上跑?
“山上雪崩了,一个越南姑娘压在里面。”
“越南姑娘?”阿弘脑袋嗡的一声,拔腿向雪山上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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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嗨,中,国兵,”美兵依拉哇拉历经数月,走过了大半个中国,找到了心中向往的雪域高原。突然就看到了战场上背他救他的那个中国,兵,还在往雪山上冲。“中国,兵,怎么啦?”跟着往山上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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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弘扑在雪堆上,双手刨雪,使劲刨起两股碎雪飞起老高。阿弘鼓起两朵眼睛,狠劲盯着雪堆,只有一个念头,刨...
依拉哇拉冲上来:“怎么啦?是埋着人了吗?”
“中,国兵,”依拉哇拉嗖的趴下,伸出长手杆,一下钻进雪堆,挖出一个洞,又一伸手钻进雪堆:“要这样,挖,挖,先挖一个孔下去,通气,通风,通。”依拉哇拉像猴子一样呼呼的刨洞。
牧民们也在四面刨雪。
唰,唰,唰。雪山上,洁白的雪堆,只有唰唰刨雪的声音,只有雪碎飞出,雪沫扬起的一片。
精白的雪上,唰,一股血手印,唰,又一股血手印。
阿弘的双手,渗出鲜红的血,依拉哇拉的双手,渗出鲜红的血。分不清是阿弘的血手印,还是依拉哇拉的血手印。只有唰,一股血手印,唰,又一股血手印。只有唰唰唰的声音。
精白的雪,像哧哧的渗着红,一下渗进去,一下一大片。白雪,鲜红了。
唰唰唰,血手刨着的声音。两双手的血液在雪上渗在一起,分不清族种,分不清西东,都是人类的鲜血。分不出恩怨,分不出昨今,都是人在救人的鲜血。
依拉哇拉体力强,手杆长,一手一个深洞,伸手下去使劲挖。哎,看得到鼻子啦,唰唰唰,看得到头啦,唰唰唰。
牧民们有经验,赶紧拿条哈达盖住格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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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白雪茫茫。雪山的路上,弯弯长长。担架的前头,是依拉哇拉,担架的后头,是青筋暴额的阿弘。四只血淋淋的手,握住担架,抬在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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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豹。一头雪豹远远嗅到了血腥,矫健的冲来。
担架刚转过一处山脊,唰,前方雪轮上,雪豹昂着头,晶莹的眼睛透出金黄的底色,粗壮的长尾朝左朝右扫起雪粒,铺开一阵雪漫。
“雪山之神!大家赶紧坐下。”牧民们喊着,坐在雪上,合掌胸口,虔诚颂经。
雪豹慢悠悠的走过来。
依拉哇拉合掌伸过头顶,瑟瑟发抖,主啊!求您度我,魂魄归过大洋,我知忏悔!
雪豹嗅了嗅依拉哇拉手杆上的血迹,鼻子碰到依拉哇拉手背时,湿一下,依拉哇拉一抖,呼...雪豹鼻里热气一喷,依拉哇拉又一抖,心子将要蹦出,眼珠将要蹦出,气息没游一丝。
不知是依拉哇拉血味苦涩,还是他手掌有毛,雪豹没有下口。
雪豹看着担架上的格桑,看看盖在格桑额头的哈达,温顺的眨眯一下眼睛。
哦,世上万物,看到圣洁,都会安宁了心。
雪豹伸舌头轻轻的舔着格桑的脸颊。
在冰寒中沉睡着的格桑,慢慢的,慢慢的,似乎感受到一丝温意,似乎有妈妈温暖的手掌在抚摸自己的脸,似乎闻到了阿弘的气息。
格桑有了点知觉,想睁开眼睛,但还是一遍漆黑。
格桑想喊一声“阿弘”,但喊不出一丝声音。格桑只感觉有阿弘的气息,有妈妈的温度。格桑感觉幸福,想幸福的还睡一会。
阿弘没有松开双手,还是紧紧握住担架,两眼死死盯着雪豹。
雪豹过来,舔阿弘手上的血迹,很温柔,很走心,一口一口。阿弘觉得雪豹好乖。
雪豹慢慢走开,还转头看看。一跃跳上山脊,对着远天长吼一声,雪神长音钻天而去,空灵回音破天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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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桑,听到了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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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到牧民医院,格桑一直在沉睡。
在苍茫的天空下,是苍茫的雪域高原,慢慢的看到一个小点,小点慢慢变大,那是一家桦树搭成的牧民医院。
从牧民医院的藤条窗栏看进去,是一幅跨越陆地大洋,跨越族种类别,跨越年代时空的人间温暖画面。屋的中间是一张病床,越南姑娘格桑躺在上面。病床两边的地上,一边躺着中国阿弘,一边躺着美国依拉。不同国界,不同族种,不同文化的人,一同守侯在,同是天地间。
10天了,依拉哇拉天天祷告,天天忏悔,主啊!您让这个越南姑娘醒过来吧!仁慈的主啊!多少年前,我们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今天,我越洋跨山,我来弥补,我来求救赎,我只愿,只愿这个越南姑娘醒过来,主啊!宽容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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