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太阳死一样悬挂在空中。纯白之雾如神迹般忽然弥漫开来,从雾中降临的并非耶和华亦非天使,而是被后世称作幽界之使徒的超自然恶魔。那一天,鲜血染红了每一处沉默的大地和风。
人世间日渐形同地狱,在使徒的狂袭中幸存下来的人类对那场来自幽界的灾厄皆如梦魇般不堪回忆,幽界并非世界地图上任何一个角落,乃现世所有死去生命的幽灵汇聚而成的彼世,不可视,不可触。
人类从神坛跌落到了谷底,科技程度倒退回阴郁的中世纪时代。在面对未知的超自然生物的恐惧与迷茫中神权再次统御了世界,人类的最高武力成立了教廷,不过这个教廷并没有名字,甚至没有任何信仰,它相信神的存在却并不信仰神,因为人类终于意识到,祂必定是对祂的玩具不含善意的。若非要说教廷惟一的信仰,那就是他们自己了。
前文明被称作黄金时代,如今则是人类之心淌满鲜血的黑暗时代。
“凡杀不死我们的,终使我们变得强大。”
黑暗时代第三年,教廷初代教皇即米特兰帝国穿刺大公,弗兰德·尼采率领着雪绒花大军发起冲锋时说出了这么一句名言,并在不久之后一语成谶。
现世与幽界的重合导致某些本不该存在于现世之中的事物浮出水面,黑暗时代的人类体内原本沉睡的幽体被唤醒了。觉醒者拥有了仿佛天使那样的力量,他们强大的幽体对物质界同样产生了冲击力与威压,为了铭记黄金时代的宗教,人类将这种能力正式命名为灵压。十年后经过大量的收集、系统化以及一系列争论,最终人类视幽体的觉醒程度由浅至深将灵压分为三个阶段:破城级、戮城级以及灭城级。
破城级觉醒者肌肉与骨骼的强度在黑暗时代的照拂下增强,身体素质远远高于黄金时代的人类;戮城级觉醒者能够使幽体实体化并分裂出小部分独立活动,可在本体定量范围内改变定量物质,从而实现类似法术的魔幻事件;灭城级觉醒者本体定量范围内则拥有了类似引力场的灵压,这是真正的灵压,在灵压范围中觉醒者即主宰,于是灭城级觉醒者又被称作神之手。
至于幽体完全觉醒,那只是个假象概念,传说那时能够脱离现世前往幽界,当然前提是幽体不被幽界的漩涡撕碎。
“神之手。”
当穿刺大公在米特兰人骨教堂中做完礼拜后,凝望着半空中不停明灭的,将贫民窟的破烂屋舍与仓惶逃命的人们烧得粉碎的火舌,他便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危城终究还是荒芜了。
灰色的死寂天空,夕阳逐渐坠落。
这是一处腐烂的黄金时代的遗迹。寂静岭式大雾弥漫在空旷的废弃城市内,残垣断壁上塞满腐烂肉糜,锈迹斑斑的街道上肝脑涂地。类似如此仍有纯白之雾凝聚的地方如今是人类的禁区,除盘踞此处的使徒以外城中没有丝毫人迹,只有不断坠落的夕阳目睹着这座城市雕塑一般荒芜的孤独,好像死寂是这里唯一恒久的主题。
镜头转向一个被尸骸填满的十字街。
十字街心脏处站着一个少女,她魅惑的脸蛋很难看出才十九岁。少女的身形藏匿在破败的黑色斗篷中,如瀑的黑直长发齐肩垂落,一颗黑色泪痣点缀在左眼之下,酷似黄金时代漫画中的川上富江,可惜她的眼睛却是如同深渊那样纯粹的黑色,一双黑瞳中游离着使人置身冰窖般的冷漠与隔阂。少女背负一把黑色大剑,左手小臂残缺不全,截肢处装置着一截黑色机械义肢,义肢空洞的掌心伸出一截漆黑的炮管。远远看去,少女完美融入了夜幕之中,除却那仿若暗夜之昙般绽放在黑暗中的白皙肌肤,整个人就只剩下绝望的深沉黑色。
十字街被使徒吞没了。
少女孤傲地站立在那里,机械义肢内喷发出的火焰将周遭空气燃烧得炽热如白昼,无数畸形血肉淹没在火海中扭曲着燃烧。待火光黯淡,少女右手从背上抽出那柄与她娇小身体不成比例的黑色大剑,接着手腕下压顺势往周围一挥,巨大的刃口霎时在海中斩出一片空白,不过很快就被潮水般涌来的使徒重新填满了。
似乎料到自己的结局,于是想在死前最后疯狂一次。使徒之海向她涌来,她却没有做出丝毫躲闪,无所谓负伤,也无视伤口的疼痛。彷佛整个世界都褪色了,只有那柄黑色大剑在少女手中粗暴地重复起舞,欲将眼前的一切活物统统拦腰斩断。
似乎不是人在驾驭剑,而是这把剑控制了这个人。这是一把怎样的剑啊?若说是剑那也未免太过巨大,太过宽厚了,倒不如说是一块粗糙的铁。每次挥动这把万般沉重的兵器时耳畔彷佛都会响起无比凄厉的悲鸣,那是风声吗?抑或是剑下亡魂的低语?
近乎自杀式的攻势不知持续了多久。
不断倒下的残骸慢慢堆砌成一座小型尸山,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直到不断扩散扭曲的血色流云染红了街道,畸形死尸终于形成尸海。
黄昏逐渐溃败成一片灰暗却接近于火焰的颜色,直到夕阳完全沉没,城市终于陷入黑暗。
她挥剑的频率下降,她逐渐不支,黑色斗篷被撕碎了,朦胧可见两只白兔跃动在夜色中,一双纤长的腿也暴露在空气中。同样的,伤口亦布满了这具曲线有致的妙曼酮体,她胸口左侧的皮肤被撕裂,白森森的肋骨裸露在空气中,战斗时一些细小的碎骨和肉沫从肋骨缝隙中溅射进肺里,每当冷冽的晚风猎猎作响时,左胸就散发出一种锥心刺骨的疼痛感。
她不断的把剑举起,把剑挥动,眼神越来越麻木。体力正在无数次的斩击与负伤中清晰地快速流逝,四面八方却依然是排山倒海地涌来的使徒,也许下一分钟,抑或下一秒,她也要成为无尽尸骸中的一份子。
下一秒,四面楚歌。
须臾,第一头使徒的利爪贯穿了她的小腹
第二头使徒的尖牙咬碎了她的肩膀
第三头第四头第五头第六头第七头第八头第九头……
山海般狰狞的行尸走肉慢慢向她孤身一人压迫来。
然后,她被吞没了。
大剑挡在她身前,剑身很宽大,不过此刻显得非常可笑。不消片刻,她身体上就多出无数血洞。她终于倒在地上,那柄黑色大剑就掉落在她身侧,她挪用最后一丝力气尝试去触碰剑柄,但是刚刚伸出去的右手就被一头使徒吞没了。她有些失神,索性闭上眼睛开始慢慢享受起身上血肉被啃噬的痛楚。
她察觉到自己裸露在空气中的肋骨也被咬碎了,身体素质强悍到她这个地步,痛觉神经的敏感程度自然会被放大无数倍,此时此刻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是如何被一点点撕成碎片,一步步走向死亡。
她察觉到自己的内脏被分食,一切的想法,和本能的心跳全部都无所遁形了。从心脏开始,难忍的灼烧感随毛细血管的每一条枝岔河流迅速蔓延全身,所有毛孔同一刻喷发出致人疯狂的燥热,她的眼球传来剧痛。生命最后一刻,她仅存的意志在痛楚中终于勉强掌控了身体,她低下头去,发觉腰部以下的身体正在被一点点啃噬着。
她看着自己一点点消失的足踝。
极刑。
她忽然有些万念俱灰。
她忽然生出非常清晰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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