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噜——
锃亮的脑袋在地面滚出去好远,神色无悲无喜,宛若超脱获得大自在的世间真佛。一切癫狂虚妄的情绪已不复,只剩下最初时那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从容淡定。
姬旦丙收刀归鞘,仰天呼出一口气,平静的吸收着对方的全数内力修为,然后,转过身缓步朝不远处酒肆行进。
尸首不必理会,自会有人收拾。
就在方才,和尚身死的刹那,姬旦丙感应到附近还有一位高手隐匿,但根据当时情况来看,对方似乎有去而复返的意思,很有可能与和尚是一伙儿的,一人负责盯梢,另一人时刻关注徐凤年动向,只待正主出场,两相夹击。
距离过远,凭借超凡眼力,他也只瞧出个大概。那人裹着一身黑色大氅,不好断定高矮胖瘦,面复青面獠牙面具,四目相对片刻,便消失在地平线尽头。
对方给姬旦丙的感觉很熟悉,勾起了他记忆中某段记忆。
他不认识那人,但记忆中却有他的身影,还有——
靖安王赵横。
又是一桩老黄历了,约摸跟他早已死亡多年的父母有关。
师父陈八毛曾醉酒后顺嘴提过那么一句,不过很快就被他用其他的话题覆盖过去,很牵强,而且明显有隐瞒什么的痕迹。
都说穷苦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姬旦丙虽憨厚、老实,却不笨。
小小年纪经历了种种的世事沧桑,早就对很多事情具备洞察的能力,之所以仍旧是那副对任何事都保持一定距离、或敏感的态度,无非是不想表现出来而已。
那一日师父陈八毛喝着酒,起先明明是在说些有关他父母的只言片语,可突然间,很莫名其妙的提到了“靖安王”三个字,并且又是连忙止住话头,神色古怪。这不得不让他有所怀疑。
打那以后,师父再也没有提起过自己的父母。
辗转多年,老黄,却告诉了他一点当年的真相。
“旦丙!”
远远儿的,还在酒肆后头,竟冒出来个身材干瘦,衣衫褴褛、满头凌乱且花白头发的老头儿。倘若不是姬旦丙知根知底,还真怕对方突然就在自己面前散架。
老头不停的跳起来,咧着嘴,笑容满溢,就跟个小孩差不多,还一边朝姬旦丙拼命挥手,大喊着“旦丙!”“旦丙!”
而在他身边,是一匹相较于他来说,更为干瘪、骨瘦嶙峋的黄马。
“一盘儿好菜!”
又有人开口,是个年轻人,满脸胡茬,一身市井麻衫,不难听出,他声音中带着很重的疲惫感,只是在喊出“一盘儿好菜”五个字时,却异常的大力,还有点得意。
劣马黄酒六千里。
老黄、劣马、徐凤年。
……
久别重逢,自是心中倍感欣喜,毕竟老黄是这个世上除了师父陈八毛以外,姬旦丙唯一能够称为“亲人”的人,至于徐凤年……#@%&p;
象征性的挥了挥手,姬旦丙继续朝酒肆方向前行。
不过,走了几步,他忽地停顿几秒,侧过脑袋望向大和尚死亡的地点。
覆青面獠牙面具,裹黑色大氅的人又一次出现了。
那人横抱着和尚尸体,腰间挂着的是锃亮脑袋,再度四目对视。
姬旦丙朝他笑了笑,如冬日冰面上倒映的阳光。
片刻,那人身形一跃,消失不见。
尽管自始至终未能看清那人神情,但姬旦丙心底总觉着,他们还会见面。
就在这凉州城内。
和尚修的是佛门一品金刚,相较寻常江湖人士的一品金刚境,虽不至于夸张到有天堑之隔,但也足够令后者望其项背,再加上一身早就失传多年的数门禅慧寺绝技武学,便是绝非一般人所能够击败、击杀的。
按着往自个儿脸上贴金的说法,姬旦丙一只脚触碰到了一品境界,做出突破也不过是水磨功夫。但再怎么自欺欺人,也不能改变他依旧是二品宗师的事实。
打第一眼,他就看出和尚很强。
单纯的正面对敌,纵使有料敌于先的“洞察之眼”、第三层的《金刚不坏神功》,依旧很难轻松胜出,指定是免不了一场浴血奋战的局面。
和尚怕打草惊蛇,姬旦丙又何尝不是。
眼下还不是暴露的时候,能苟一天是一天。老黄是知道关于自己身上背负的那些老黄历,绕是如此,除了瞒着自己私底下帮忙“养刀”以外,关于修行之事绝口不提。
他的确是怕自己念旧,怕自己这么多年还没走出陈八毛死亡的痛苦,又要添上他那一份。
只是单单这个借口,难免有些牵强。
所以不愿教自己习武这件事,或许老黄还有其他想法。
既然如此,能晚点暴露那就不急于一时,于是这才有了姬旦丙戏耍和尚,从而一步步让他陷入自己提前布下的蛛网,自乱阵脚,心态爆炸,然后……破防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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