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哪一种类型的文学作品,当然也包括我这种半吊子的自称文学作品的文学作品,都在描写时间流逝的时候表现出一种苍白的无力感。我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无论是列夫?托尔斯泰还是曹雪芹,都没办法跳脱出对于笔下时间的乏力感。因为再怎么样,伟大的人也始终是人,而人,最少现在看来,就是跳脱不出时间的框架的。想象也好,过去也罢,悲观也行,乐观也成,反正,时间依旧往前一如既往的走着。
老李头的生命如果以天为计量单位的话,我已经不用第二只手就能帮他倒计时了。
在得知了莎莎已婚的事实以后,我处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生活之中。比如前面所说的那种感觉自己无可救药,就是一个完全活在过去的废人的悲观感受。又比如,我总是没日没夜的做同样一个梦。之所以说是没日没夜,是因为我几乎患上了嗜睡症,只要眨眼的动作一慢下来就要打上一段时间的瞌睡,而只要我一打上瞌睡就会以迅雷之势进入梦乡。
我总是梦见,我又回到了童年时候住过的工人院坝。所谓院坝,就是由现代的居民楼围城的四合院样式的居住区。我又回到了那个地方,且总是在天空是紫色的晚上。我回到了那个小小的身躯当中,孤零零地一个人站在院坝的中间,时而看看四周把我团团围住的花丛和石桌子石凳子,时而身子不动地三百六十度单独转着脑袋,像一个木偶,或者像一只猫头鹰,并不用担心脖子会被拧断,就肆无忌惮的疯狂旋转着自己被剃刀精心修剪过的小脑袋,为的是让整个世界都转起来。天旋地转。一切都在运动却又都显得十分缓慢。四座楼房把我紧紧地围在当中,像蟒蛇裹住猎物那样,要把我勒得眼球爆出。我头晕转向,却依旧在仔细地分辨着从我眼前掠过的每一个亮着灯光的房间。小张的爹整在卧室里赤身裸露的看着录像带里的两个男人大声吼叫;小李的娘不知道为什么要一边刷着碗筷一边淌眼泪;小强一家三口没有开灯,就端坐在空荡的房间里,腰杆挺直,瞳孔无神地盯着闪烁着雪花的电视屏幕,时而抬头看看挂在墙壁上的泛黄的时钟,等待着九点钟声一响就立马洗漱睡觉;王奶奶在干什么?她正在不紧不慢的穿上一件镂着玫瑰花图案的黑色内衣,她背对着我,我只能看见她满是赘肉的后背。她一丝不苟,用涂着黑色指甲油的食指去找着内衣搭扣的第一个银色小扣子,嘴里暗自念着一段不像中国话的咒语,一边轻轻地将银色的小口子搭进了只属于它的银色小凹槽里。在听见金属与金属轻轻撞击的细微声响之后,王奶奶如释重负地瘫倒在了凌乱的床上,点上一只红梅香烟,然后用枕头捂住自己的脑袋哭泣…我就这么旋转啊旋转啊,一直转到天昏地暗,就趴在花坛上大声的呕吐,把污秽全给予了土壤里的花草,让它们不仅获得了营养又有了水分。我逐渐停止呕吐,抬起头,看见父亲正把脑袋探出六楼的窗户口,那是我家,他呼喊我的名字,又朝我招手。我就赶快跑回家去。进入狭窄又阴暗的楼道里,我大声呼叫,一面用力跺脚想要唤醒声控灯,可却无济于事。我就一路往上跑呀跑呀,可一直跑不到头,于是又往下走,跑呀跑呀,也到不了头。在阴暗又狭窄的楼道里,我企图敲响邻居的房门,可也没人应我。我就只能来来回回的跑来跑去,直到精疲力尽,就瘫软地坐在地上,发愣,慢慢地闭上眼睛,脑袋里全是王奶奶那件镂着玫瑰花图案的黑色内衣的模样和她那根涂着黑色指甲油的肥硕的手指。我就眼皮子越来越沉呐越来越沉,就闭上眼睛。然后醒了过来。
就这么一个梦,来来回回不知道做了有多少遍,可每次一进入梦里时都好像初次遇见,怀着无限的好奇心又度过了整一个梦境,直到醒来之后才恍然大悟。
但这些都还不是最令人费解的,因为梦毕竟是梦,跟现实还是有些距离的,还不至于给我带来多大的烦恼。可有一件事情就似乎真的困扰到我了,相信您们也肯定可以猜测得到,是跟老李头有关。
我说这话,倒不是他又做出了什么神神叨叨的事情,没有上房揭瓦,也没有再苦练武林秘籍。只是正正常常的每日到点犯病。而这次的问题,就出在了我的身上。我每日看他犯病,一到晚上就要整出一些幺蛾子来。可无论是我还是其他人都从心底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对他是有同情,所以包容,但绝对谈不上认同。可自从我猜测自己是一个活在过去的人之后,我突然发现,我好像能够明白老李头的不平常举动了。当我再在一个漆黑的夜晚里看见他突然从床上弹起来,双臂伸直,吐着舌头,在房间里学着清朝僵尸的模样蹦哒。突然发现了我,就跳着过来用鼻子闻我身上的味道,当我不耐烦地嘟囔两句以后,他就猛地跳开,立马从僵尸变成了狗,趴在地上翘起后腿来朝我尿尿,在点睛之笔的那一机灵以后,又趴在到了地上,学着蛆的样子在我面前爬开爬去。这都没有什么,真正诡异的是,我望着眼前“形态各异”的老李头,内心中突然泛起了一股并非同情或者鄙夷的感情。怎么说呢?让我想想。认同!对!就是认同!我在一瞬之间开始明白老李头的行为是什么意思。就像是我看到有人喝水,就知道他是口渴了,见到有人尿尿,就知道他是内急了。我看见老李头开始扭起了秧歌,就明白他需要扭秧歌了。这可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因为我明明知道他是有神经病的,而我不是一个神经病,但我却能从心底里明白他的一举一动。实在让人不好受。我后来跟小黑说了这事,她可到好,二话不说,立马将我扭送到了精神科。害得我废了一下午的时间才和精神科的医生证明了我自己不是一个精神病。
时间继续往前走,只是好像要比往日要走得慢上一些,我猜想这或许是因为我自己快要死亡的缘故。就像人们常说的跳楼的人总会在短时间内回忆自己的一生,那我现在是在缓慢的赴死,也就会缓慢的回忆。要是按照这个理论的话,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为了赴死而生的,只是这个过程有几十年之久,回忆也就会愈发的缓慢了,直到不能被察觉的缓慢。
在这段慢慢变慢的时间里,一切都异常的安静。没有乱七八糟的感情纠葛,没有身体上太大的痛苦,我也逐渐的习惯了弓腰驼背的走路,那个排气瓶也好像成了我身上的新长出来的器官,一切都显得平常。我就像一个已到暮年的老头,成天悠然的起床,缓缓的伸上一个动作不能太大的老腰,然后叫醒老李头,俩人悄摸摸地躲到医院走廊的尽头,一边咳嗽一边抽上一支富有仪式感的烟。其实医生一直在叫我假烟,因为气胸本身就是气体交换的问题,但我还是不打算戒了。人都要嗝屁了,还怕气体不能交换了?破罐子破摔吧!
在护士查房之前,我和老李头会回到病房抓紧时间洗脸刷牙,一定要在小护士来之前去掉身上的烟味,不然又要被一通说教。在这之后,我就靠在窗户边,一边听着老李头吼两句黄梅戏还是啥的,一边看一下手里的《挪威的森林》或者手机上的新闻,然后不时回头问上老李头一句,“这美国佬又要对伊朗下手了?”
“狗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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