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千里共长天,孤礁独锁万重烟。
确切地说,是岛不是礁。
从南山堂后院出去,一条青灰色的石阶路穿过密林蜿蜒而下,石阶尽头是一座古老的乌木栈桥,直直通向茫茫大海。顺着栈桥的方向望去,便会看到一座小岛孤零零地浮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
此岛与南山堂隔海相望,岛上蓊郁苍翠,长年水汽缭绕,烟雾氤氲,岛如其名,谓之千岚。
千岚岛是南氏家族的故地。
数百年前,南氏祖辈为躲避乱世,来到这座与世隔绝的岛上定居。岛上气候潮湿,湿邪过重,对人体极不利。幸而族中有人精通药理,岛上又植被丰富,各种药材应有尽有。久而久之,南氏族人便摸索出各种祛除湿邪、医治湿症的妙法,并以此名扬海内,创办了日后经久不衰的百年医馆——南山堂。
偏居一岛,终非长久之计。战乱结束后,南山堂便迁至内陆,即如今的南山堂所在。而千岚岛,则用作南家的祠堂和祖茔。
南萧柔的母亲萧璃,便长眠于这座岛上。
她是南萧柔的母亲,亦是乔川的养母。
时至今日,她已故去六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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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南萧柔捧一束百合,乔川则左手提一盏清茶,右手拎几份精致的茶点及水果。二人从后院下了石阶,远远便望见一个人影。
栈桥的尽头,南定风负手而立,海风扬起他的衣襟,两鬓的花白头发随风飘扬。
“爹!”
“南伯伯。”
乔川和南萧柔上了小船,跟南定风打招呼。
南定风凝望着大海,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爹最近心情不好,”船儿缓缓离开岸边,南萧柔道,“近日来了一些异邦人,爹每次见过他们之后都很生气。”
“异邦人?”
“嗯,从南洋过来的,想贩卖他们的药材。但是爹不同意,他们就三番五次上门来扰。”
乔川略加思索,道:“传统药材,中土均有产出,何需大费周章从域外进口?莫非当地有什么奇特药材?”
南萧柔摇头:“不是,只是些普通的药材。他们带的药材里,有一味主治寒症的草药诃兰,爹说只有生长于苦寒之地的诃兰才有治病功效,因此怒斥他们滥竽充数、视行医为儿戏,可那些南洋人坚持他们的诃兰亦有疗效,所以每次都闹得不欢而散。”
乔川道:“橘生淮南为橘,生于淮北为枳,南伯伯的顾虑有道理。行医救人,马虎不得。至于南洋诃兰是否有效,还需往后验证。”
“是啊,爹认定他们的话不足为信,拒绝采购他们的药材。那些人就一再纠缠,爹对他们的印象便更差了。”
乔川深知南定风性格耿直,容易得罪人,不免担忧道:“这帮南洋人来自异域,不知根底。南伯伯还是委婉拒绝为好,以免惹上是非。小柔,你也劝劝南伯伯。”
南萧柔叹了口气,道:“唉,爹爹这脾气,多少年了还是一样。从小到大,也只有娘才能劝得动他。”
说着,她睫毛微颤,望向千岚岛。乔川也随着她的目光望去,看着前方云雾缭绕的小岛,心中涌起一股熟悉而亲切的感觉。
因为伯母,也因为,他自小长大的地方,亦是一座海岛。
海风微拂,浪花轻跃,不知从何而来一只白色蝴蝶,围绕二人翩翩起舞。
南萧柔微微一笑,伸出纤细的手指,霎时指尖又多了一只蝴蝶。两只蝴蝶追逐缠绕起来,乔川突然伸出手,将其中一只扣在了掌心。
另一只蝴蝶金光闪闪,停在了乔川的手上。南萧柔扑哧一笑,道:“川哥哥,这个游戏你玩不腻吗?”
乔川摇摇头,道:“玩不腻。”他的脸上浮现出孩童般的顽皮神色,继而哈哈地笑出了声,“那天,有的人大喊大叫,脸蛋气得红扑扑的,像一只红苹果。”
南萧柔的脸微微一红,轻推了乔川一下:“川哥哥,你……无聊。”
乔川笑吟吟地看着她,打开手心,两只蝴蝶便扑打着翅膀,轻盈地绕上南萧柔的指尖,流连缱绻。
晨光映照着她的侧影,她的脸庞仿佛玲珑的暖玉,流动着温润的光泽。乔川注视着她,只觉得美丽不可方物,不由出了神。
恍惚间,他又忆起初识南萧柔的场景,亦宛如此刻一般,蝴蝶翩跹,心动怦然。
那年他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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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年前的一个夏夜,南定风应酬夜归,手里提着一些打包的饭食。经过门前柳林的时候,蓦然发现黑暗中一个小小的人影躲躲闪闪。
南定风用余光辨出这是个七八岁的流浪孩童,或许是被饭食的香味吸引,一直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
出了柳林,孩童便不再跟上。南定风行至家门口,回身望去,只见那孩童从一颗柳树后探出脑袋,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正远远地看着他。
见他转身,孩童方欲躲藏,却看到南定风冲他一点头,把饭食挂到门口的桃树上,然后进了屋。
孩童怯怯上前,从桃树上摘下饭食,吃到了连日来的第一顿饱饭。
翌日,南定风一大早外出,一出门便看见家仆手持笤帚站在门口发愣。
“怎么了?”南定风问。
仆人躬身道:“老爷,方才我准备清扫,却见院门口干干净净,一丝尘土都没有,似乎是昨夜被人打扫过,好生奇怪!”
“无妨。”南定风道,心想,莫非是昨夜那流浪儿扫的?
当晚,南定风又去应酬,依旧打包带了饭菜回来,挂在桃树上。
第三天,他特意起了个大早,一到门口便听见门外簌簌作响,传来扫地的声音。他从门缝往外看,果然是那孩童,持着比自己还高一头的笤帚,仔仔细细扫着院子。
南定风推门而出,院外却没了人影,只有一把笤帚静静躺在扫了一半的地面上。
南定风笑了笑,自忖思道:“知恩图报,行好事而不留名,倒是个不错的孩子。”
这日南定风没去应酬,到了晚上,便吩咐仆人准备了一些饭菜,放在门外。
孩童知这饭菜是特意为自己准备,他流浪数月,不知遭受了多少白眼和欺凌,第一次遇到这么好的人家,深为感动。
吃完,他跑到河边把碗碟洗干净,归还至南山堂门口,然后在草丛里躺了下来。
蝉鸣入耳,繁星如画,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迷迷糊糊,行将入睡时,忽然被一阵说话声扰醒。
一个低沉的声音道:“来这边,踩我肩膀上去。”
孩童循声望去,只见墙边一高一矮两个黑衣人,矮个子踩上高个子的肩膀,一跃攀上墙顶,然后俯身伸手,拉住高个子往上一拽。高个子另一手已然够到墙顶,正准备抬脚上去,却感到腿上猛然一沉,差点没把两人都拽下去。
只见那流浪孩童紧紧抱着他的腿,扯开嗓子大喊道:“抓——贼——啊——!”
“闭嘴!”黑衣人惊慌失色,高个子拼命甩腿,用另一只脚狂蹬,孩童却死死粘在他腿上不放手,闭上眼睛又一声大喊:“抓贼啊!!!”
院内响起动静,两个黑衣人惊慌失措地跳下墙,孩童却依然死死抱住高个子不放。
“小混蛋,放手!”高个子想打他,可孩童就像一团泥巴粘在他身后,他一转身,孩童就跟着转,够不着也甩不开,狼狈不已。
“废物!”矮个子气势汹汹地一脚踹向孩童。
孩童脑袋一缩,矮个子一脚踢空,闪了个趔趄。
“可恶!”矮个子气急败坏,回身抓住孩童的头,重重一拳砸过去。
孩童顿时眼冒金星,感觉要晕过去。矮个子又砸了几拳,见孩童仍不撒手,便从腰间摸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恶狠狠道:“小崽子,非要找死,老子成全你!”
孩童已是意识不清,矮个子正欲捅他喉咙,突然整个人被掀翻在地,南家的侍卫及时赶到,牢牢控制住两个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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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睁开眼,孩童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古朴雅致的屋子里,一股清新药香弥漫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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