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一声悠长的狼嚎,将我从梦中惊醒,发觉眼前的一切都改变了。多吉他们不知去了哪里,身后,我们来时的那个山洞也已无影无踪。在我的对面站在一匹高大的白狼。我被吓得倒退了好几步,差一点摔倒,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匹白狼,一刻也不敢放松,心里早已慌乱得没有了一点主意。
心想,这次算是彻底完了。凭靠我一个人赤手空拳地对付一匹大白狼,胜算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实在没有料到,我会落到这么一个结果!悲观失望到了极点,有点恨起了加央和多吉,怨他们不招呼一声就把我独自丢下跑了。
虽然内心消极到了极值,但是求生的欲望还是促使我使足了劲,打算跟这匹白狼做最后的拼命。
过了好半天,我的锐气已开始锐减,这是一个致命的现象。看这匹白狼,始终没有向我发动攻击的意思。从它那松散的眼神里,我看不到一丝的敌意。难道这真的是一匹慈善的狼吗?如果是这样,也确实是有点儿颠覆我以前对狼的认知了。
山林和草原的气候,我还算是了解,变化快得让人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一团黑云从远天翻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我这边的天空聚集。
噼——啪——
随着一声惊雷,黑沉沉的天空中划过一道金色的闪电,仿佛要把苍天一劈两半,倾盆大雨随之而来。
那匹白狼看了我一眼,转身向一处山崖冲去。飞奔了一段距离,又停下来,回头发出一声声低沉的嚎叫。
想一想,这周围除了这匹白狼,就只有我了,再也不见任何一个会出气的东西。这种情况下,是谁也能够明白,这白狼是冲我叫的。
雨幕中,我只能依稀看到白狼不时地望着我在原地打转的影子。不禁在想,也许这真是一匹好狼啊!不,不对!按前面这段时间的经验来推断,说不定它也像那些猴子一样,是某种神秘力量的使者,专门来引导我的。对,绝对是这样!不然,刚才我和它近在咫尺,它都没有对我攻击,一般情况下,狼是不会放弃这样一个绝佳机会的。
我也不清楚什么原因,竟然象受到了一种不可抗拒力量的召唤,开始在雨中狂奔起来,迅速向着山崖边的白狼靠近。但是,当我到达山崖时,却突然不见了白狼的踪影。我找了好一阵子,才在一处灌木丛中发现了一个洞口。这些灌木很高,洞口也很大,显然是一个天然的大岩洞。
真应着了“屋漏偏遇连阴雨”那句话,越是我不愿意进这个山洞,发现这雷雨偏要跟我作对,一阵猛似一阵地下了起来,闪电直击我身边的地面,甚至能够感到地面的颤抖和电击灌木散发出的丝丝焦味。如果不是这大雨,恐怕灌木丛早就着火了。
周围的地上,到处都散落着折断的干木棍,我想拿起一根来以作防身用。因为我心里非常清楚,现在纵然是看不到白狼的一点恶意,甚至还觉得它对我很友善,但它毕竟是一匹狼,狼是会伤人的。
就在我伸手去拿旁边的木棍时,突然看到这哪里是我的手,分明就是一只白色的狼爪。我惊惶地转头去看,竟然看到的是一匹小白狼的身子。
天哪!这是怎么了?不会又是一场梦吧?
我拼命地拍抓着自己的头,头皮被抓烂了,猩红的血掺和着雨水不断地流下。我希望是梦,一场噩梦。不!这不是梦,因为我能够真切地感到疼痛一阵一阵地从头上传来。我没法接受这种玄幻式的突变,没命地胡乱向前冲去。
恍惚中,我只记得不断地摔倒又不断地翻起来奔跑着,也不知道摔了多少跤,伤了多少处。等到清醒时,发觉自己站在小河边的一块大青石上,地上开满了不知名的小小野花,大雨早已停息,太阳从渐散的云层中露出脸来。丝丝清风吹过,我身上的白毛随风而动。眼前平静如镜的水面,将我的身形和面容清晰地显现出来,准确地告诉我,是一只小小的白狼。
我突地想起了那日在三生石上看到的情景,始觉得如果轮回是真的话,我曾经就是一匹白色的狼。应该说,这不是变异,而是一种回归吧!这样想着,也就逐渐恢复了一点理智,心想,既然命运无法改变,抗拒也就失去了任何的意义,还不如认命吧!再说,我原先的记忆还全在,还有一点点机会,纵然不知道这个希望在哪里,也是一份非常珍贵的安慰了。老天总算没有全部收走,给我留了一个人的意识,也许这已经是上苍的垂怜了,至于这外表也就不敢再全求什么了吧!
我想大喊一声,发泄掉心里残留的所有郁闷。可是,我听到的不是人的呼喊,而是一声高昂而悠长的狼嚎,久久回荡在山谷。
后面的山坡上,也响起了一声同样的嚎叫。我能够辨别得出来,这并非是我的回音。也就自然想到了那匹大白狼。
回头一看,大白狼不知什么时候从山洞中钻了出来,站在山崖上,静静地望着我,好像是很关心我的样子,不由心中闪现出一个新奇的念头,难道我和它原本就是一家吗?
算了!既然现在已变成了狼身,也就没有必要再怕狼了吧!而且,还是面对一匹看样子很友善的狼。周围,除了这匹大白狼外,依旧是看不到其他的任何活物。不知道是无助时需要一点情感的依托,还是同类相聚的本性,我不觉抛开了一切恐惧,慢慢悠闲地向大白狼走去。
大白狼好像是对我的表现很高兴,隐隐带出笑意,不停地轻轻舔抚着我头上的伤口。
我心里在想,现在,我只能把自己彻底看成狼,完成心理的转变,才能够真正地融入狼群,在这茫茫草原上生存下去,不然,我也许会成为其他猎食者的美餐,落到被啃食的痛苦下场。说到死,我想在一般情况下,人和动物都不愿意去接受吧!
我没有显出不乐意的举动,顺从地依偎在大白狼的身边,接受着它的抚慰……
突然,大白狼警觉起来,仰头在空气中嗅了嗅,而后低下头,嘴巴紧紧贴着地面静听了一会儿,抬起一只前爪,轻轻按了一下我的头顶,迅速向山下的灌木丛飞奔而去。我似乎隐约能够明白它的意思,悄悄地伏卧在草地上。
不清楚是什么原因,我突然感到非常地饥饿。倏地,闻到了空气中飘着的血腥味,觉得没有了以前的那种厌恶,相反异常的香。
“嗷”
从山下传来了一声长长的嚎叫,我能够听得出来,是大白狼的叫声。
那里正是血腥味飘来的地方,即使再笨也能够猜想到,大白狼已经成功地捕获了猎物,在向我召唤着。
我寻着血味冲到大白狼面前时,看到它早已将一只硕大的肥羊杀死,而且用它锋利的牙齿把羊开膛破肚了。怎么也不曾想到,生肉竟然对我有这么大的诱惑,感觉有一种强烈的冲动,几乎不能自制,想扑上前去,美美地咬上几口。
太香了,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的食物。我意犹未尽地舔着残留在嘴边的血肉。
从此,跟着这匹大白狼,在草原上捕猎和游荡。几个月过去了,我的身体也长高了不少……
冬天终于来了,地面全被积雪覆盖着。整个视线范围内,除了那些高大的松树外,再也找不到任何一点绿色了。羊群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们只能整天缩在山洞里,饿着肚子。偶尔大白狼出去一趟,也是一无所获,最多带回一只旱獭。当然,即使这个小小的猎物也是不会经常有的。大白狼总是强忍着饥饿,把少得可怜的食物留给我。一个多月过去了,大白狼明显廋了一圈。
雪已经整整下了一个星期,在这段时间里,我们没有得到过一点食物。如果再这样下去,身体越来越消瘦,即使发现了猎物也很难捕获,恐怕熬不过多长时间。等待我们的最终结果,只能是在饥寒中死去。
风雪很大,积雪差不多堵住了山洞。我跟着大白狼拼命地扒开洞口的雪,在茫茫雪域疯狂地奔跑着。
来到一家牧民的羊群围栏边,大白狼好像是一刻也等不及了,一纵身,就要越过围栏。情急之下,我冲过去,一口咬住了大白狼的腿毛,硬是制止了大白狼的行动。大白狼不解地望着我,咧着嘴,露出洁白而锋利的牙齿。我知道,大白狼生气了。但是无论如何,我都不想让大白狼有什么危险,何况大白狼这样做,一大半是为了我。
牧民的这种围栏,都是用布满尖刺的铁丝做成的,要爬越过这些围栏,轻者伤痕累累,重者丧命。大白狼这样,等于在拿命冒险。
我知道这种围栏的门在什么地方,悄悄绕着围栏向牧人住的帐篷靠近。那里正是围栏门,也是牧羊犬守卫的地方。幸亏这时的风雪很大,呼呼的风响,将我细碎的脚步声完全淹没了,我们身上的气味也被风吹散,天气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我扒着栏门,直立起身子,爪嘴并用,费了好大的劲,才将门上的扣索弄断。
羊在简单的棚下面挤成了一片。不清楚大白狼是饿急了,还是狼见到羊的天性反应,眼里露出幽兰的凶光,扑上去就要撕咬。我怕引起羊的惊叫,挡在了大白狼的前面,我能够感觉到自己这时的凶相并不比大白狼差。可能是今晚我突然变得异于平时吧,大白狼像是有点迷惑了,呆呆地立在了那里。我没有时间向它表明自己的意思,我也不知道除语言之外该如何去快速地表达出心里的想法。因为留给我们的时间不会太长,用不了多久,牧羊犬的嗅觉就会发觉我们,我和大白狼很难抵得住一头凶猛的牧羊犬和端着枪的牧人。情急之下,我只好调动人的智慧,学起了寓言故事里的那只披着羊皮的狼,用嘴轻轻咬住一只大公羊的耳朵,和羊并排着,甩动尾巴,不停地拍打着羊的屁股,慢慢地向栏门靠近。一定是我们的一身白毛暂时起了作用,其他羊都把我们也误认为是羊了,看到我和大公羊出了栏门,也一个个跟了过来。大白狼从发呆中清醒过来,如若不是跑得快,就很难挤出栏门了。
一出栏门,我们就算是安全了许多。朦朦夜色里,在我和大白狼的引导和冲击驱赶下,羊群像是炸开了一样,没命地迅速向远处的山林跑去,发出一片叫声。紧接着牧羊犬和牧人的马队追了过来……
这一夜,我们没有白辛苦,顺利地把三只肥羊拖进了山洞,而且地上没有留下一点血腥。心想,待到天亮后,所有的痕迹都会被大雪覆盖,况且大风吹摇栏门而弄断扣索也是常有的事,牧人绝对会认为是夜里跑丢了三只羊,任是再聪明,也不会相信这是狼的杰作。
大白狼对我的表现很吃惊,也很满意,饱食后,悠然地趴在洞口,帮我遮挡住了外面吹进来的风雪。
一种计谋,只能用一次,再用就不安全了。这个道理我明白,而大白狼并不清楚。过了几天,就在三只羊快被我们吃完的那天夜里,我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掺和着牧羊犬的狂吠吵醒后,发现不见了朝夕相处的大白狼,立时感到一种不祥的预兆袭来,等我冲出洞去,远处传来了一阵清晰的枪响。我一下子惊呆了,心里非常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我不敢靠得太近,远远地看到几个牧人骑着马,扛着猎枪,回程了。没有发现大白狼,估摸着大白狼一定是逃脱了追捕吧!可是,我找遍了所有的山坡沟谷,始终不见大白狼的影子。我不停地大声长嚎,也听不到大白狼的回音。
奔跑了大半夜,我终于靠灵敏的嗅觉,找到了散落在雪地上的一枚弹壳。几米远的地方,是一处断崖。不由心猛地一紧缩,难道是大白狼中枪后落入了悬崖?
天已经亮了。洁白的雪上有一串黑红的凝血块,我很快就嗅出这是羊血。看来,大白狼并没有中枪,提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转身沿着山坡向山下奔去。
随着第一束阳光映照在这片雪地上的时候,我在山崖下的乱石中看到了大白狼僵硬的尸体,嘴里依旧叼着一只羊腿。我禁不住泪水倾泻而出,知道这是大白狼带给我的。因为大白狼每次都是把最好的羊腿留给我吃,自己啃食着羊头和内脏。
不清楚具体过了多长时间,我觉得眼泪已经流干了。心想,大白狼已死,这个世上再也没有能够依靠的了。
算了,以后的事情以后走着看吧!眼下最重要的是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尽快把大白狼埋了。我估计那些牧人很快就会来找他们昨天夜里的战利品。
我拖着大白狼的尸体,来到一公里以外的一片森林,选了一棵高大的松树下面,甩开锋利的爪子,在坚硬的冻土上拼命抛出了一个大坑,埋了大白狼,还在上面堆起一个象葬人一样的坟堆。本想在松树上抓出一个墓碑,但是转念一想,如果被那些牧人发现了,反而会害得大白狼不得安宁了。
我仔细地吃完了那只羊腿,就是骨头都没有剩下一点。这是大白狼冒死换来的东西,我怎么能够浪费掉。
冲上高高的山顶,我仰起头,迎着白雪强烈的反光,,发出了一声幽怨的嚎叫。算是向大白狼告别,也算是对今后的命运宣战。感到心中的困惑和忧愤一下子排出了一大半,轻松多了。
几天过去了,肚子里的那条羊腿早已消化尽了。没有大白狼的帮助,我根本捕不到任何猎物。
我总归有人的意识,不觉会站在人类的角度想问题,觉得牧羊人过得也很艰辛。但是在饥饿的威逼下,又不得不揣着愧疚的心缓缓向羊群靠过去。
绝对不能够再去重演上次的伎俩,蹈大白狼的覆辙。现在,我要来一个出其不意的做法,一反狼在夜间活动的习惯,大白天去山坡上偷羊。这是牧人最想不到事情,也是牧羊犬最大意的时候。
看到羊群漫过平缓的山坡,向这边走来。我静静地趴在灌木林中,大气都不敢出,耐心地等待着。可是不巧,羊群并没有经过灌木丛,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只只羊从前边的草坡上走过。虽然牧羊犬在羊群的另一边,离这里还远着,牧人也看不见踪影,但是我是绝对不会冲过去抓羊的。因为,我不同别的狼,我有一个正常人的思维,非常清楚,羊群一受惊就会叫成一片,马上引动牧羊犬和牧人。对骑马持枪的牧人和牧羊犬来说,这点距离根本不算什么。
正当我极度失望,准备放弃时,一只贪玩的小羊羔,一蹦一跳地离开了羊群,向我藏身的灌木丛走来。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已经是饥饿难耐的我又怎么会轻易放过呢!在小羊踏进灌木丛的瞬间,我使足了全身的力气,一下子将羊羔扑按在身下,紧紧咬住羊羔的喉咙,不敢有丝毫地放松。也许我紧张而用力过猛吧,小羊很快就喉断身亡了。
成功了!
待羊群走远后,我悠闲地拖着小羊的尸体来到山洞,慢慢享受着自己的猎物。
从此,我不断地变换着伏击地点,每次都很顺利。也许是成功来的太容易吧!让我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失去了太多的耐心。
一头肥大的公羊走来,我一跃而起,将它扑倒在地。没料到这只公羊的力气很大,虽然被我咬住了喉咙,叫不出声音,但四蹄不停地胡乱蹬着,扬起了阵阵沙土。受惊的羊群一下子四散乱跑起来,叫声一片。很快,牧羊犬引着牧人冲了过来。我哪里会不知道这种厉害,果断地放弃了到手的猎物,没命地向远处逃去。
啪——啪——
完全在我的预料之中,身后传来了两声沉闷的枪响。
即使不回头看也清楚,牧人和牧羊犬就在我身后追赶着,只要我稍一放慢速度,就很快会被围住,再也难以脱身了。或者一进入猎枪的有效射程,干脆被一枪撂倒完事。
我不敢有丝毫迟疑,继续向前飞奔。听声音就知道牧人拿的是一把老式猎枪,现在我已经远远超出了它的射程,根本伤不到我。只是想再跑远一点,让那只难缠讨厌的牧羊犬彻底放弃追赶。
身后的马蹄声渐渐远了,牧羊犬的味道已经淡到了无法辨认的程度。我坚信自己安全了,才停了下来。回头望去,远处的牧人和牧羊犬已收拢了四散的羊群,正立在上坡上,向我这边看着。
紧张过后,才感到一阵刺疼从腿上传来。低头一看,左后腿被子弹擦出了一道小口子。虽然没有伤到骨头和血管,但是一直在不停地流着血。红色的血珠沿着洁白的毛发一滴滴滚落下去,显得十分刺眼。我空有人的一份心思,想为自己止血,但是没有人的那个能力去做。好在伤的不重,过一会儿血液就会在伤口自动凝结,不用担心。
这时,我觉得身心都累到了极点,躺在草地上,再也不想起来了。
什么时候竟然睡着了。幸亏我一直保持着那份警觉,随着一声长哨,看到一只大鹰盘旋在云层之间,渐渐地越来越低,最后一个俯冲向我扑了下来。这绝对是出乎我的预料,情急之下,我就地一滚,翻转身子,一爪抓断了鹰的脖子。这意外的收获,虽然比不上羊肉好吃,但可以填饱肚子。
我想,这只鹰肯定是把仰天躺着的我当成了一具尸体,才大胆地冲了下来。因为,在一般情况下,没有哪种动物会仰面朝天平躺在地上休息,这是人的一种专用动作,动物们是绝然不会用的,除非是死尸。
又是一个盛夏来临了,我的身体块头已经远远超过了其他的成年狼。但是,我从来都不会跟别的狼为伍,依旧是住在那个山洞里,独来独往。我已习惯了独处,和别的狼挤在一起争食嬉闹,总感到有那么一点低贱,因为我还在骨子里始终把自己和人联系在一起。
夜已经很深了,我被一阵隐约的声响弄醒,机警地冲上山岗,看到狼群在不断涌向远处的山坳,我知道那里有一户牧人,正是被我和大白狼偷袭羊群的那一家。狼群有大的行动,看来那家牧人要损失惨重了,有可能还会丢掉性命。
狼群很少有这样的现象,我在草原一年多了,还从来没有见过,只在以前听祁连山的牧人讲的。在他们的讲述中,每次出现这样的情况,总会有一家牧人牛羊尽失,痛不欲生。因为,在草原上,牛羊就是牧人的一切,没有了牛羊,就等于一无所有了,还怎么称得上是牧人呢?不过,牧人的心胸总是如同这草原一样宽阔,能够包容下任何东西。他们虽然非常看重自己的牛羊,但是也不过分地怨恨狼。在他们看来,草原狼也是草原的主人之一,既然上苍安排了狼以肉为食,狼吃羊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
狼群行动是有组织的,没有谁能够轻易地阻止得了。牧人纵然都有枪,但是由于放牧的需要,住的很松散,怎么能够抵挡住狼群的疯狂进攻呢?
我本来是不想去看这种场面的,一来是对大白狼的死还记忆犹新,不想管这些牧人的事;二是猜想这种时候恐怕狼群也不喜欢我这个狼的另类参与其中吧!
就在我转身欲回洞的瞬间,一股夜风带来了丝丝肉香。说实话,我实在无法抗拒这种味道的诱惑,身不由己的向山坳走去。
站在羊圈围栏附近的山坡上,清楚地看到几百只羊,不分大小,已被狼群尽数咬杀在地,到处都是羊的尸体。还有那只牧羊犬。
狼群即没有吃,也没有拖走,一个个站在这些羊的尸体中间,眼睛看着那匹高大的头狼,像是在等待着命令。
我隐隐感到,今天的狼群并不是抢劫食物那么简单,更像是一次复仇行动。
突然,随着狼群的一阵轻微的骚动,头狼亲自带领着几匹健壮的公狼,慢慢地向牧人的帐篷围拢过去。那场面不要说是见了,就是听都没听说过。
走着走着,那匹头狼猛地收住了脚步,发出了一声低低的长嚎。紧接着,在它身后跟着的那几匹狼加快了速度,向帐篷冲了过去。随着两声枪响,有两匹狼应声倒地,再也没有起来。
狼群一改往日对枪和火药味的惧怕,不断地扑向帐篷。不多时,帐篷周围就丢下了十几条狼的尸体。
枪声停了。
不难想到,帐篷里的牧人已经打完了子弹。
这时听到头狼又是一声低嚎,声音中似乎充满了胜利者的傲气。徐徐走过去,扬起锋利的爪子,将一片片帐篷撕下来。
转眼间,帐篷只剩下几根光秃秃的木杆和顶端的几点毡块了。里面三个男人提着刀,睁着惊慌的眼睛,狠命地盯着周围的狼群,将几个孩子、老人和女人藏在中间。
狼群并没有马上发起攻击,快速结束这场行动。而是在头狼的嚎叫声中慢慢地缩小着圈子,大有调弄的成分。
头狼绕着帐篷的支架转了一圈,最后把目光停在了一个小男孩身上。男孩看起来也不过四五岁光景,吓得赶紧把脸藏进了女人的腿后面。
突然,随着头狼仰天一声高昂的长嚎,所有的狼都立直了身子,瞪起了仇恨的眼睛。看来,最后的残杀即将开始了。
我与人类的那种亲缘感突地不知从哪里一下子涌了出来。而且越来越浓重,迅速地在我体内膨胀开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我感觉受到了一种无名力量的催动,飞身冲下山岗,挡在了那匹头狼的前面,使出全身的力气,发出了一声嚎叫。我自己都听得有点震撼。
没想到,狼群还真让我给镇住了。
我和头狼对峙着,距离很近。我已经准备好了,一旦狼群攻击,我会首先制住头狼。我知道如果没有头狼的指挥,狼群是不会随意而动的。
头狼似乎是对我的情况不熟,心里忌惮,也不敢冒然攻击。但是我很清楚,这种静默只是暂时的,不会持续多长时间。我得尽快想办法,让狼群离开。
看来,有时候急中还真能够生出“智来”。我突然想到了不久前遇到的那匹公狼……
那天夜里,我在山坡上溜达,发现一匹大公狼的一条后腿被卡在了石缝里,在不停地挣扎着。我本想过去看看,可是刚走近了一点,那匹狼就警觉地对我发出了警告的低嚎。我想,算了吧!何必多管闲事,破坏了自己的好心情。
一觉醒来,已经是快中午了,洞外的太阳光很强。这种天气是不宜活动的,来到谷底的小河边喝完水,打算回洞继续休息,却一下子想起了夜里见到的那匹公狼。
等到我再次去到那里的时候,看见那匹公狼还被卡在石缝中,已经完全失去了昨夜的那份凶猛,眼里流露出无助的祈求。
我曾经听人说过,狼如果被人设下的夹子夹住了腿,为了保命,它会毫不犹豫地咬断自己的腿逃走。想想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忍耐。我虽为狼身,却不懂狼的语言,只是望了望那匹公狼,用目光询问它怎么不那样做?这些传说是不是真的?
公狼望着远方,低低地嚎叫了一声。我转头看去,隐约看到有羊群缓缓向这边移动。
再不能等下去了。还好,这里正是林子边缘,散落着许多干枯得脱了皮的木棍。我运用杠杆的原理,虽然没有人那么顺手,但还是很快地把一边的那块较小的石头移开了一点,使那匹公狼最终脱困了。
一阵狗叫,两个牧人取下背上的枪提在手里,向这边张望。他们肯定是已经发现了我们,为了掩护腿受伤的公狼逃到后面的林子里,我转身向侧面的山坡跑去,而且还边跑边嚎叫了几声。果然,牧人和狗的注意力都被我吸引了过去。牧羊犬还追了我好一段距离,直到牧人呼唤时,才极不甘心地掉头回去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匹公狼是对面山坡另一群狼的头狼。从那以后,只要我有召唤,它都会毫不迟疑的不顾远道而来……
想到这里,我突地转过头,朝着对面的山坡,仰头发出了一声很长的哭嚎。
没过几分钟,好像是我周围的这些狼还没有从惊愕中反应过来,就听到远处传来了回音,那声音高昂而坚定。
时间在僵持中一点一点地流逝着,渐渐旁边的山坡上有了动静。我猜想,肯定是援军到了,又仰头发出了一声更加凄厉的嚎叫。紧接着,附近一声声嚎叫开始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而且越来越近……
我身边的狼群开始慢慢后退了一段距离,而后突地转身,飞奔而去,瞬间消失在了月夜之中。
一看,那些狼的尸体竟然一个也不见了。
我只能帮这家牧人到这个程度了。一股对人类亲近的欲望又在我心中涌现,可是低头看看自己的长相,还是悻悻地离开了。
月亮很圆很亮,我站在高高的山顶,对着明月不停地长嚎,也说不清楚是在清除忧愤还是表达快乐。嚎够了,感到一阵清爽。看看午夜早过,冲下山坡,该去寻找食物了。
转眼,又一个冬天不可避免的来临了,感觉是异乎常年的寒冷。这个季节也是我觉得最难挨的一段日子。食物短缺,使我常常饿着肚子,还要忍受夜里风雪的袭击。
好不容易等到了一个晴天,我饿着肚子,在山坳的林子里、山腰的灌木丛中寻找了一圈,没有得到一点点收获,就是一只死鸟也看不见。我望着山坳里那家牧人的羊群不忍离去。我知道,这家的羊群经历过一次洗劫,仅仅过去半年的时间,应该只是极有限的一些半大的羊羔吧?根本经不起再次偷袭。
我怎么能够让曾经自己救下的这家人绝望呢?如果那样,当初我救他更是在害他,让他承受生不如死的折磨。于是,我弯过羊群,绕了一个大圈子,在冰冷的寒风里继续向前飞奔着。这样虽然累了点,但是不至于被冻僵。
终于看见了十几头野牛。我围着牛群转了好几圈,最终把目标锁定在了一头小牛身上。
也不清楚是天冷还是胆小,小牛始终挤在牛群中间,我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机会。这些高大力壮的野牛不是好对付的,一旦碰到它们的尖角或铁蹄,不死也得重伤。权衡利弊得失,该放弃时果断地放弃,这是我和其他草原狼不同的地方,也是我的聪明之处。这也难怪,谁让我具有人的思维呢!
天已经大亮。没有任何办法,只有填饱了肚子,才会有足够的精力和能量来抵御这严寒天气。纵然现在是一副自己极其讨厌的狼的身体,但是我更害怕那死亡的痛苦。该低头时,还得像狗一样地去讨好别人。我没有嚎叫示威,而是带着一副可怜的祈求,慢慢地来到一家牧人的帐篷前。
牧人好像是正在为过年准备着羊肉,刚宰杀的几只羊还冒着丝丝热气。一闻到这种味道,我感到转身走开的勇气一点儿都没有了,只能继续蹲在雪地上,眼巴巴地望着剁肉的牧人,希望能够得到一点点施舍。
也许,在这位牧人看来,大白天的,竟然会有一只傻狼敢独自来侵扰带枪的牧人,真是活腻了,实在可以称得上是狼胆包天吧!他看到我,只是稍稍一惊,转头冲帐篷叫了起来。接着,一个女人提着一杆猎枪,带着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孩子走了出来。
我轻轻向旁边的大石靠了靠。想好了,牧人一旦开枪,就先躲到石头后面去。知道这种猎枪是不能连发的,只要避开第一枪,就向他直扑过去,等他从躲避和慌乱中安静下来的时候,我早已绕过帐篷远去,超出了猎枪的射程。
没想到,牧人接过枪,只是稍一停顿,笑着摇了摇头,又把枪还给了女人,提起那把宰杀羊的尖刀,轻蔑地对着我比划了几下。
我没有动,更没有后退,望着牧人,静静地等待着,希望他能够读懂我的意思,丢过来一点点碎肉,哪怕是一些不要的羊内脏也好。
牧人继续宰羊剁肉,不时地抬头扫我一眼。
女人端着一大盆乱七八糟的羊内脏,放到了一头半大的牧羊犬跟前,牧羊犬只是闻了闻,又把嘴藏进怀里睡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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