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兄弟姐妹六个,老妈排行老三,上面有两个舅舅,下面有一个舅舅,两个姨。分别是大舅、二舅、二姨(老五)、小舅、小姨。本来有个四姨的,可是没养活,小时候就因病夭折了。外婆在老妈初中的时候因病离世后,外公强行中断了老妈和二姨的学业,让她们辍学在家操持家务。其他的大舅、二舅、小舅、小姨都读了比较多的书。虽然没有考上大学,但都还是上到了高中。这其中和老妈、二姨的辛苦是分不开的。甚至他们中的很多学费都是老妈和二姨挣出来的。小舅、小姨出生较晚,都是70靠后的,他们长大的时候正逢沿海地区发展起步的时期,内陆地区的人大多跑到沿海去打工、淘金。小舅、小姨也就在九十年代初跑到广东闯天下,这一去也就在那边定居了,找到了自己爱情,也找到了自己的事业。大舅、二舅、老妈和二姨则在家乡通过介绍相亲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各自组成了家庭。大舅作了上门女婿,二舅则在老家不远处新修了房子,老妈嫁到了街上,二姨则嫁到了另一个村里。外公则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独自生活。外公一个人生活,看似孤独,但是总感觉他很潇洒。而且由于一个人生活,没什么压力,外公爱上了打牌。听到的关于外公最多的消息就是今天又在哪儿喝酒了、前段日子又在哪儿打牌来着。
大约是九七年,具体哪个季节记不住了,反正天气不太冷。那天是小镇赶场(赶集)的日子,天气略微有些凉爽,阳光照在身上感觉十分温暖,很舒适。虽然是赶场天,但毕竟只是一个山区小镇,在当地人看来很热闹,现在回过头去看也就那样。街面上稀稀疏疏的人流,来来往往的买卖声,偶尔听到几句因卖假鸡蛋(喂饲料的鸡生的蛋,在当时并不被人们接受,认为是人造蛋)发生的争吵声。街面上最热闹的是卖油粑粑的摊儿。一个中年妇女或者说是老婆婆,一口煤炉,一口油锅,一桶粑粑浆,就组成了一个油粑粑的摊儿。这样的摊儿在街面上不止一个,但也不多,从街头到结尾每隔五六十米就有一个,整个街面上大约有两三个吧。油粑粑的馅儿有蒜苗豆腐、酸菜等,偶尔也会有包肉的,不过包肉的要贵很多。酸菜馅儿和豆腐馅儿的一般小的油粑粑一毛钱一个,有时候一块钱也可以买到十多个,具体十几个就看摊主的心情了,大的酸菜馅儿和豆腐馅儿的也才两毛钱一个,一般一块钱可以买六个,买七个的在当时看大约一般得是摊主的亲戚或者关系很铁的熟人,谁要是在买油粑粑的时候一块钱能买到七个大的油粑粑那可是非常有面子的。油粑粑摊儿只有在赶场天才会有,也就意味着要想吃一口油粑粑得等五天(五天一场)。在当时那个条件有限的时代,油粑粑可是大人和孩子们难得的美食,更是非常奢侈的美食。至于说这个美食以外的肉类,那就更不要说了。也就是逢年过节才能舒舒服服的吃顿肉,平常要吃肉,那就得看大人的心情了。
因为小镇人不多,差不多十一点多钟,街上的赶场人流就看得见的少了,几乎没什么人了。二姨家在另一个村,赶场天也带着表哥来街上买点生活日用品,顺路就在我家歇歇脚。一家子人坐在我家的堂屋里拉着家常。这个时候,外公提溜着一只退了毛的鸭子和一包油粑粑走了进来。老妈赶紧给外公找来了凳子,请外公坐。我和表哥则是直接跑到外公身边,翻起来装油粑粑的袋子。老妈和二姨连忙笑骂着叫我们轻点儿,这么没礼貌,就晓得翻吃的。我和表哥可不管这些,直接用手拿着油粑粑就吃了起来。一吃,还是肉馅儿的,这可把我和表哥高兴坏了。真的是可以用狼吞虎咽来形容了。结果就是满口满手都是油,我们可不管,直接在身上擦了起来。这一擦不要紧,可把老妈和二姨给惹火了。油擦在身上,衣服弄脏了不好洗。老妈和二姨各自拉着我和表哥就打了起来。不过这打是打不下去的,外公在啊。外公这个时候充分发挥了隔代亲的优势,一把就把我和表哥从老妈与二姨的手里薅了过来,抱在身边。同时还不忘骂几句老妈和二姨,意思是别打他的外孙孙,老妈和二姨小时候也一样的德行。而我和表哥呢,则傻呵呵的笑了起来,仿佛有外公在,一切都是纸老虎一样。回过来头来,老妈指着外公提溜着的那只退了毛的鸭子问外公,怎么今天买了只鸭子回家吃。外公说前两天玩牌赢了一千多块钱,买只鸭子打打牙祭。这一说不要紧,可把老妈和二姨唬着了。一千多块钱,天,在那个时代,在东南沿海下苦力打工,辛辛苦苦一个月才三四百块钱,外公玩一场牌赢了这么多,这得是撞了什么大运啊。都知道外公爱玩牌,可赢这么多估计还是头一次。难怪外公会花几十块钱买鸭子吃了。外公兜里揣着一千多块钱,可是把一家人羡慕着了。
一家人聊了会儿家常,老妈叫外公和二姨与表哥晚点回去,今天在我家吃完晚饭再回去,当然这话也和那只鸭子有关啦。二姨和表哥没答应,因为他们村比较远,走路要一个多小时,等不了吃晚饭就得走,鸭子再好吃也不能耽误回家啊。外公也没答应,说现在不吃这只鸭子,明天到我家来吃。二姨和表哥一看鸭子还能吃得到,满口答应。走的时候,外公笑着大声对我和表哥说,周强伢儿和军娃儿(表哥的小名)明天早点来,这个鸭子的鸭腿你们两个一人一个啊。说着就回去了。二姨也牵着表哥的手走了。下午,老妈给我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我满怀期待的等着。就等着明天去外公家吃鸭腿了,此刻的心情,别提多高兴了。
第二天,因为强伢儿家到外公家比较近,走路也就十几分钟。所以老妈说下午再过去,我们也就没去那么早。二姨因为还种着外公分给的几块土,当天天气又比较好,就早早带着表哥去了外公家。他们先没有到外公那里,而是直接去了土里,打算忙完了土里的活再去外公家。当二姨忙完土里的活计领着军娃儿走到外公家的时候,发现门反锁着,二姨叫外公开门,可连叫了几声都没人开门。二姨想,门反锁着,说明外公在家,怎么这么叫都没人开门呢?二姨有点担忧了。又用力的用手打了几下门板,还是没人来开门。二姨这个时候急了。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很害怕,怕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于是她急忙用带的挖锄撞门,门很牢固,撞了几下都没有撞开。二姨更急了,没办法,只好直接砸门了。用挖锄的锄头对着里边门栓的位置就砸了下去。可能是女性的缘故吧,二姨用力砸了几下,门才在一声“啪”的门栓断裂声中打开。农村的木屋一般是三间房,中间堂屋一间,两边各一间房住人。房子内部很深,大约有六七米。外公住的这间房子前半段放着厨房的火炉和锅碗瓢盆之类的东西,最里边是外公睡觉的床和一口装着半桶谷子的谷桶。开门的那一刻并不能看见房内的全景,只能看到房间前面那一段。二姨砸开门后只见房间前半段并没有外公的身影,只是看到了外公昨天买的那只鸭子,已经被外公炒熟了,两个鸭腿则用碗盛放到了一边,应该是外公专门给我和表哥留的。二姨立刻冲了进去,往房里一看,直接愣在了当场。
这时,只见外公嘴角留着鲜血倒在了谷桶里。这一刻,对二姨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她那一刻蒙住了。当刹那的惊魂后,她立刻反映了过来。跑到外公身边,大声叫着爹。她摇着外公的身体,不断的叫着爹。爹,爹,爹,你醒哈啦,我是你二女子啦,爹,爹……
任由二姨怎么摇,外公没有一点的反映。她大声的哭着,试探着把手指放到了外公的人中穴处,希望探寻到哪怕一丝的微弱气息。可是她失望了,她的手指没有感受到哪怕一丝的气息。这一刻,她绝望了。仿佛天塌了下来。她趴在外公的身上放声哭了起来,一直喊着爹,你回来啊。你这是怎么了啊,爹……
后来的事情,就是很自然的事情了。通过赶信,一家人都知道了外公的死讯。周边邻里和家族亲人都来了,忙着张罗着外公的后事。而当时几岁的我,没有什么过多的记忆。只是记得一个两个画面。一个是那个碗里的两只鸭腿,另一个换面就是我爸抱着我,而我放声大哭的画面。在外公家堂屋的门槛旁,我爸抱着我,我一直哭着,边哭边喊着“嘎公”(当地对外公的称呼)。w.kanshu.时候多年,我也看到了很多失去亲人的小孩子,似乎都没有像我那样哭,有的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怎么回事。当时表哥和几个舅舅家里的表哥表姐也都好像没怎么哭。我至今不知道我为什么哭的那么厉害。我只知道,我要外公,边大声的哭着,边大声的喊着“噶公”、“我要噶公”。哭了多久我并不知道,反正就是那么一直哭着。
外公去世后,每当我委屈的时候,或者哭的时候,强伢儿都会哭喊着“我要噶公”。同时整个小学时期的考试作文,只要是要写人的,比如你最难忘的一个人、你最爱的人、你最亲的人、你最难忘事之类的,我都是写外公,写那两只鸭腿,写那一年的外公逝世。一直到现在,“噶公”,这个称谓依旧是我内心最柔软的地方。每当想起“噶公”,内心默念其“噶公”,我都会莫名的心安。
外公的丧事很快,并没停放很多天,三天后外公葬在了木房子旁边的一块土里。小舅和小姨因为在广东,并没赶上外公的丧礼,在外公入土后的那天上午,赶到了家里。没有来得及见外公最后一面。外公的逝世,明眼人一看都知道有问题,但是人死入土,也就每人再去追求什么了。后来,有很多关于外公逝世原因的传言,诸如被谁谁谁害死之类的。确实,当时在清理外公遗物的时候,外公前几天赢得那一千多块钱不见了。这也就是一个谋财害命的故事吧。不过当时人们似乎没想这么多,外公既然死了,也就没追究什么。反正人已经死了,再追究又有什么意义呢?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