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马从羊皮上坐起来的时候,他的皮褂边上已经发出些浓烟。从石头平面边缘垂下的羊毛面烤得焦黑打卷,他警觉地一把拖上来这非凡的家当。
光秃秃的原野上竟然出现一堆火!这火堆离他的石头不算近,可能已经炙烤了它很久。为了这堆火,他的石头边上清理出了好大一块空地,原先的嫩草都不见了,地面湿漉漉的黑色无辜地向着天空。
宾马一眼就看见火堆边上围着有两个圆滚滚的石头,看起来特别像鸡蛋。他伸手摸了下,这手感告诉他更像鸡蛋了。宾马握住那滚烫,轻轻在他的石头兄弟脑门上敲了敲,圆石头像蛋壳一样裂开来,一阵沁人心脾的香味传出,他的肚子里立刻伸出一张嘴,巴不得一口连壳吞了。
濒临绝境让小孩儿失去对烫的畏惧,但他对饿的追逐竟放大了。或许这就是菩萨对那位真神说的:当你要死,你的欲望成海,你的畏惧成沙。人小心翼翼了一辈子,到得那一日,或许真会只记得曾经的遗憾,却再也记不得害怕。死神馈赠人间无比的勇气。
疑惑地望着火堆,脑筋又有能量开动了。草地上绝难留下足印,但这不是他考虑到的。他的心思飞快地回到菩萨那里,庆幸上天终究没有抛弃他。宾马偷酥油时候的那股自豪惊醒了,它诧异地质问宾马,为什么这么久一直竟忘了我?
为了不为火势所侵,菩萨甚至在石头的背火面放了个装满的水袋,这甘甜让宾马几乎喝醉了。在他大胆的估计里,他的内力恢复了不下五成。
连日阴霾,偶尔有毛毛雨针尖般地洒向原野,薄雾阻隔了视线,这看似生机勃勃的时刻其实暗流汹涌。大地的干渴加之细雨的挥发,地面绝难积水;野外生物的踪迹多凭气味隐匿,靠凡人的眼光实在捉摸不定。但宾马有了菩萨这等靠山,超脱三界五行的力量岂是道理可以理解的?连阿柴野蛮凶残的模样也软弱起来,此刻正变得十分渺小。驿道因为人马走过,嫩草显然被摧残不轻,要找到并不难。
这一天晚些时候,宾马竟然又遇到一条河。高兴的可不止是他身上两个水袋,河水远远就发出一股烤鱼的味道飘向宾马,即使他想起自己生火缺少材料,最不济生吃也差不到哪里。宾马头一次感到受宠若惊,虽然这个词显然不会映入他的脑海,这种感觉确实让他有点羞涩。菩萨似乎把洒向人间的目光都洒向了他一个人,这难免让人不好意思。
毛头小子在河边大声笑着玩水,就算一条鱼也没瞧见。他心中的乌云彻底烟消了,瘫倒下睡在水边的草上。头顶的云层经不住他心中的艳阳,谁也看不见的一束阳光倾泻而下,宾马就在这阳光中轻盈地眯起眼睛。他的嘴里叼着一根水草,仿佛看见菩萨沿着这根为他而来的光线为他而来,还拿出手中的莲花在他头上洒水——就像他听萨满说的那种祈福手势。然后他几乎睡着了,那座黑山到他眼前已经很久了,他也看见很久了,可他愣了很久才坐起身来。
随着一阵恍惚,肯定是哪里搞错了。他看见黑色阿柴骑在黑甲马上,手里提着那根如漆的长枪,这一幕让他忍不住转过头去望向身后山坡上的查干。他迟疑着转了头,那里并没有给查干伫立的山坡。这一瞬间,阿柴手里的蛟龙又出洞了。
宾马只来得及稍微回神,那激烈的杀气已经扑到他脸上。他仿佛感受到来自种水底的某种冰冷穿透了他的脑袋,把他心剧烈地冰冻起来。寒气迅速萦绕,充斥了天地,要将他全身的力气一齐淹死。死神来得如此真切,他的菩萨竟在这刹那从黑山后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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