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长安一觉醒来的时候,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整个寨子,他起身走到窗户前,看见楼下的那些房屋中烛光闪烁,大盆大盆的篝火放在道路的两旁,摇曳的火焰将黑夜烧得千疮百孔。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花香,韩长安眼睛微眯,看着下面的道路上偶尔走过几个神色匆匆的树图族人,夜风徐徐地吹过,韩长安似乎能感受到其中氤氲着的一丝悲伤。
突然从远传传来一阵悠扬苍茫的钟声,一声接着一声宛若奔走的波涛,总计九声。钟声过后,原本安静的寨子仿佛突然活了过来,装扮不一的树图族人从各自的房屋中走出,站在门前沉默地看着钟声传来的地方,一直等到钟声完全消失,那些人才将目光收了回来,一个个脸色悲怆地低着头,甚至还有低低的哭泣声响起。
韩长安皱了皱眉,心中想到了什么,转身打开门走下楼去。一楼已经被点上了蜡烛,在烛光中韩长安看见那个名叫融七的女孩正站在门口处,朝着刚才钟声响起的地方低着头,肩膀控制不住地抽动着。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韩长安走到融七身旁,轻轻开口询问了一句。
融七轻轻摇了摇低着的头,抬起右手用衣袖擦了擦脸蛋,这才慢慢抬起头来看着韩长安。站得近,韩长安清楚地看见融七娇嫩的脸蛋上眼泪正控制不住地缓缓流下。
“韩先生……娘娘……婶婶她……”话还没说完,融七已经哭得泣不成声了。
“怎么了?你们娘娘……”韩长安想起他今天下午看见的那个昏迷的女人,虽然没有人跟他说,但是他也能隐隐猜到那女人应该就是这树图族中的娘娘了。
“婶婶……”眼中的泪水决堤似的,融七摇着头,却哽咽着说不出话。
韩长安心中微微一沉,他已经猜到了某种可能,再加上他今天下午看见那女人身受重伤,一看就是中了某种剧毒的样子,心中觉得自己的猜测更是八九不离十了。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件事他也只能爱莫能助,今天在他遇见融三的时候那女人就已经一副身中剧毒的样子了,不过看当时树图族人以及现在融七的样子,对方应该在这树图族中极受爱戴的样子。对方一个人族身份,竟然能让这些异族如此对待,看来他对异族的那些看法倒是可以略微改变一二了。
“阿七,要不你先去看看你们娘娘吧,先不用管我,我就呆在这屋里哪也不去。”韩长安想了想,开口对融七说道。
小丫头听了韩长安的话后显然有些意动,但是一想到眼前的人还是他们树图族的贵客,之前送她来的人也特意嘱咐过她要好好照顾对方,融七手背抹了抹脸上的眼泪,抽抽嗒嗒地说道:“不……不用,我先照顾……照顾韩先生你吧,我晚些时候再去……看看婶婶。”
韩长安有些无奈地看着小姑娘明明想去,却仍然嘴硬地说话的样子,用手指了指自己,让自己的声音尽量轻柔:“你看,我年龄这么大了……比你还大上不少,哪里还需要你来照顾我啊。况且我刚才已经休息过了,这会儿就在这下面坐一会儿就行了,也不需要你干嘛,我也不会乱走,你就不用管我啦,还是赶紧去看看你们娘娘吧。”
听了韩长安这么说,融七这才有些犹豫起来,看了看韩长安那温柔的笑容,最终一咬牙,这才微微朝韩长安行了一礼,感激地说道:“那……我就去看婶婶去了,我过一会儿就回来。”
“嗯,你快去吧。”韩长安笑了笑,朝小丫头招了招手,随后走回屋里找了条凳子坐下。融七见此也赶紧转身,朝着之前钟声传来的方向跑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韩长安坐在凳子上,心中开始细细思量起今后的打算,不管怎么样,这个树图族他是不能待太长时间了,不管如何最多明天或者后天他就要把那头木犀兽搞到手,若是对方真打算赖账的话,他只能试试看能不能偷一头出来,以他如今的身手自己跑掉是没问题,但是加上一头木犀兽就不一定了。另外他对这木犀兽的了解也不多,只是今天和融三坐在木犀兽上时仔细观察了一番,性情倒是温和,但是对于其他的习性一概不知,到时候就算他真偷了一头出来,万一使唤不了还是没用。
当然,这些都是不得已的办法,若是对方真的愿意遵守融三说的话,那自然一切都好说,而且韩长安还留了一份心,他之前听说这树图族中的族长,那个名叫融启的男人,曾经走出过这片黑森林。他若是能从对方口中打听到当年走出黑森林的路线,一路上的风险自然能降到最低,再加上有木犀兽代步,走出这片黑森林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现在形势突然变了,那树图族受人爱戴的娘娘突然被那毒蝎族以及天鹰族的人联手埋伏,现在大概率更是已经身死的情况下,就算是他一个外人都知道这其中代表的意思。往好的一面想会扯皮要补偿,要是往坏的一面想那必然是要起战端的,而且这其中牵扯到的还不止是一两个异族,要是双方真拉下了脸的话,估计周围不少的族群都会被牵扯进来的。他现在是孤家寡人一个,若是真的卷入这场洪流之中,一个不慎估计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得赶紧把木犀兽和问路的事情办了,然后溜之大吉。”韩长安在心里想着,却又对自己有些冷漠的内心感到有些吃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考虑事情慢慢变得“自私”起来,只想着自己的事,只想着明哲保身。
他伸出手来摸了摸胸口处的手链,他现在好像越来越像宋安一了,他现在看见的世界也越来越像宋安一说的那个世界了。当初宋安一是不是也和他现在一样,很多东西自己看得透彻,才会担心同样的东西也会伤害到对方。
“你看,这世界真好看,和你当初说的一模一样。”韩长安低低地笑着说,“咱们要去看海的吧?传闻中那种满是盐水的大泽……我会带你去看的。”
韩长安就这样独自坐在凳子上,过了一顿饭的功夫,屋外突然传来两个脚步声,一个沉稳一个轻灵,一前一后地朝韩长安所在的屋子走过来。韩长安站起身来,即便还没有看见对方,但是他还是清晰地感知到了两个有些熟悉的气息。
一个是刚刚才离开不久的融七,另一个应该是今天白天有过一面之缘的那名叫融启的中年男子,也是这树图族如今的族长。
“这位便是韩小兄弟吧?今天听了我家然儿说起过小兄弟你,只是白天里因为我家夫人的事情,一直没能来亲自答谢小兄弟,这么晚过来还希望小兄弟不要怪罪。”融启走进门,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屋子中间的韩长安,当即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用有些嘶哑的声音说道。
韩长安也面带笑容地朝着对方一抱手,说道:“哪里哪里,族长你有事就先忙,之前阿七已经对我照顾颇佳了,另外我叫韩长安,族长你叫我长安就行。”
融启听了韩长安的话后,知道对方并未因自己招待的事情生气,心中也微微一松,当即笑了一声说道:“既然如此,那长安你便叫我一声融启大哥也行,今天也辛亏是遇上长安你了,不然然儿他们的处境真的是不堪设想。”融启不愧是当了多年的族长了,几句话之间就拉近了与韩长安之间的距离,韩长安心中倒也有些微微的紧张,毕竟是第一次和这种大人物说话,虽说之前也在心里想了好几遍自己遇上树图族族长要说的话,但是现在心中难免还是有几分紧张。不过他对于融启那一口流利的人族雅言倒是惊讶不小,看样子之前听说的对方年轻时候去过黑森林外的人族城市这事倒是真的了。
“然儿?”韩长安注意到对方几次说话,都说出了一个他毫无印象的名字。
“就是融三,他真正的名字叫融然。”融启笑着解释道,只是韩长安看着这笑容有些苦涩,再回想道之前融七和他解释的关于树图族名字的事,心中也明白了对方笑容苦涩的原因。
“长安是人族中人吧?”融启带着韩长安在房屋中的一张桌子旁坐了下来,融七则安安静静地站在融启身后,只是双眼红肿得像两个核桃,一看就知道刚才出去之后又大哭过。
“听然儿说你是从黑森林东边过来的?”融启看着韩长安,神色有些惊异地问道。
“嗯,我的确是从东面进入这黑森林的,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韩长安眼中光芒一闪,当初他和融三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对方的神色也和现在融启一样,似乎对于他从东面来这件事也有些惊疑的样子。
“长安你从东边过来就没见到什么奇怪的东西?”融启犹豫了一下,开口小心翼翼地问道。
“奇怪的东西?什么东西?”韩长安听了这话一愣,他最近几天见到的什么东西不奇怪?要搁以前的认知,他现在自己都挺奇怪的。
“既然长安不愿意说,那我也就不多问了。”融启想了想,却想明白了什么似的摇了摇头,笑着回答道。
韩长安在心里无奈的切了一声,他都不知道自己不愿意说什么,不过看对方的样子他也不想多问了。最开始融三问他的时候他事后就在心里慢慢盘算了一番,他们对他是不是从东面来的这么重视,又是在黑森林中,无外乎就一个可能性,那就是在黑森林的东面有什么东西让他们很害怕。之前在路上融三也和他说起过黑森林中禁地的事情,虽然没有明说东边的事情,但是看对方避而不答的样子,可能东边也和那什么所谓的禁地有关。
但是他一路走过来虽说也遇上了几次危险,各种之前没有见过的野兽他也见过,甚至前不久的那天晚上遇上的会发光的“面团”,可能就是某种精怪之类的存在,但是也没有达到什么禁地九死一生的地步。对此韩长安想了想倒是觉得最大的可能就是之前鼠九和阿来他们已经提前给他选了条安全的道路,甚至可能那老龟靠岸的位置都是提前商量好的,选的就是危险最小的地方。
一想到这里,韩长安对于那个爱财的阿来又多了一丝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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