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最阔的道呈南北走向,用厚实的青石板铺叠,大抵可供三骑并行,道旁不准设摊摆件。日头渐渐高了,阳光直晃眼,道上也不见几个人影,偶尔有走街串巷的顽童呼啸而过,也会被急匆匆路过的大人一巴掌拦下。
承平军办通过此道直达位于城南的承平营,这自然也是军道。云昭踢踏着街面的草屑,双手倒插进身背的裤带里挠屁股,秦源曾深恶痛绝地教诲了多次这种恶习的不可取,眼见毫无悔改之意,撂下几句狠话也不再提。
木拓部落的前寨迁移了,或者说前移了,不过还没找到...草原上所有牧民寨都被烧了,城外那些人的穿着是牧民。听董四合说,城外的不肯进城,有几个领头的一直面色苍白低吼着,听了半天才明白大抵是说火要来了,城门和城墙,不方便逃命。
办里的那些大人受了伤,不轻,有一个快死了...他们前几日夜里进的城,很急,为首的几个都抓着刀,滴血,靴底有泥草。中间戴锦帽的是女的,怀里有东西。然后...然后城外开始有牧民逃来了。
云昭笑了笑,左手伸到面前在半空虚抓了几下。那些人进城,他出城,牧民越来越多,也许没能走到承平的更多。在烧毁的废墟灰烬里没有热情洋溢的马奶茶,这几日奔波于乾木草原也没看到往日里可爱倔强的马匪,荡尾沟泥地里的马蹄印代表他们都往西边逃了。马上的包裹都是归途中捡的,都带着血,大多是饿死半途牧民身上的。
...
云昭牵着马走进承平营,为了防御流寇袭扰,营寨栅栏皆外斜固定,挖枪渠,设拒马。兵器都零散靠在防风墙上,午时营里人不多,和几个放哨打了照面后,径直走向一排军舍。
把包裹卸下,一拍马屁股,后者撒欢般的跑往马厩。脱去满是汗渍的短衫,手捧着刚打的冰凉井水狠狠的搓了一把身子,低喝了几声,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衣衫随手屋内一甩,往床上这么一蹦,舒坦,每根骨头仿佛都在呻吟,狠狠绷直整个躯干,舒服的哼哼了几声,拽过竹枕,几日未曾合眼的云昭沉沉睡去。
十六前,承平下了一场塞边多年罕见的暴雨,按褚八方的说法,那是老天爷开塞泼尿了。能活命就不错了的年月,就不讲究什么排水措施了,那天下午,全城军民都忙着往家门外舀水,褚八方挽着裤脚,埋头用脸盆泼水,站在门槛上正忙活着,抬头间,门渠外一个竹篮顺水飘过,褚八方生平第一次感觉老天爷给自己开了个大玩笑,那竹篮里咋还杵了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呢,扒着篮边的小胖脸还朝着自己咧嘴嘿嘿傻笑,小手可劲的挥。
直到竹篮飘出视野,褚八方才缓过神来,撒开丫子就往门外追,街头巷尾的人都看傻了,紧接着一个个跟着褚头追了起来,按秦老头的说法,他和褚八方共事几十年,第一次知道这胖子能跑这么快。硬是追了整条巷,从城西追到城东,在竹篮被水冲出城渠之前,抓住了。
褚八方事后每次和秦源喝多了都会扯着嗓子喊道:“老子那天追到一半,实在跑不动了,那小子就一边扒拉着竹篮在前面打着转儿,一边给老子招手,小眼珠子直溜溜地转啊转的,乐的跟什么似得,可劲给我加油,跟现在这欠揍模样是刻出来的...”
那天褚八方捧起竹篮,把娃娃抱出来,一大一小对视着傻笑,娃娃嬉笑着也不怕褚八方那张凶恶胖脸,两只雪白小胖手乐得不停拍着...娃娃脖子上悬着一块玉,正面刻着一个图腾样式的徽记,充斥着华贵气派范,反面刻着两个字,云昭。
“云昭,云昭!醒醒!”
“噌”的一声直起身子,手伸进领口摸了摸玉,惊醒的云昭长舒了一口气,抬眼看了看门口,天色已经暗了,一脸紧张带着几分难掩激动的董四合,领着一群人杵在门槛上巴望着屋内,额头上还落着汗,兴许是一路从办里跑来的。
“哎哎哎,昭爷,时辰到了,收膘收膘嘞!”一个左顾右盼的短衫汉子伸着脖子喊道。
“走着,收膘!”大手一挥,从床上一跃而起,抓着衣服就走出门。军舍门口一片欢呼,几个汉子手舞足蹈地簇拥着云昭往城内走去,一行人时不时双手笼在嘴上放几声狼嚎。
“承平崽们儿,昭爷到!”响彻大街小巷。
...
城北沿街开设的店铺里打承平墙边数起,第六间就是富贵坊,名字取的大气,实则只是一个不起眼的破落土院子,门用一块沾满油污的厚棉布挂着当门帘。
一行人站在门帘前,为首一人贴着脏门帘极为享受的狠狠吸了一口气,搓了搓脸,掀开了门帘,迈步走了进去。
“昭...昭昭小狗,快快快,可等到你了,哈哈哈哈!”一个穷酸书生模样的直接拦在一行人面前,书生背后的院子一片灯火辉煌,行令声喝骂声不绝于耳,云昭看了看身前的人,不耐烦的一把推开。
“李怀德,想发财跟着,别挡道!”
穷酸书生毫不在意,满脸谄笑,连忙点头应道,躬着身子绕到云昭一行人身后紧凑跟着。
行至最里的一张桌子,挤开围坐的几个人,好不容易在人群中钻出头,张口就道:“诸位爷,玩啥呢,我不太会,带我一个。”
闻言皆挑起眉头,嘴角挑出弧度的桌上角儿们,都饶有兴趣的回头往声音源头看来,一瞧见云昭那张欠揍的笑脸,统统被气了个闷哼,其中几个性情烈的勃然大怒喝道:“云昭,我顶你个肺阿,刚回来就搁这装犊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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