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庙也曾巍然。
危墙为绿苔所侵蚀,木门上爬满了青藤。通体石质的狭小庙宇之外,唯一显著的是风吹草叶声,鸟鸣也要源于十几米开外的树木,野生的小兽也踪迹全无。
这里确实比周遭寂静得多,就像有什么无形的屏障阻碍了附近的生灵,让它们止步在范围以外。房外就是无边绿野,只有高处略有异常。
秦获正在树顶,向石庙方向看去。隔壁枝丫上的禽鸟尚在巢中辛勤劳碌,浑然不觉这个人形物体有什么不得了,大抵是忙乱之下,不慎将警觉与蛆虫一并投喂给了幼鸟。
树木笼罩之下,有条铺满叶片的大道,自然也有车马辘辘、行至近旁。
伴着缰绳一勒、吁声一响,三人分别下马下车。先走近的是身着白色长衫的青年,他将骨节分明的手附在木门边沿,却发现藤蔓嫩枝卡死了缝隙。
推门未果,他眉头一皱刚要回头,却觉察到另有人从身后快步走来,对准房门就是一踹。枝条本就细软,因此毫无悬念的断成两截,连带着木门被踹到向里的一面,回弹时还发出近乎惨烈的呻吟,是陈年木材最后的倔强。
严二自觉动作颇为潇洒,收回腿脚后嘿嘿一笑,“竟然还有这种所在!先生您先请进,我们兄弟粗糙惯了,坐哪都成——您先挑个地儿!”
宋成荫于是收回脚步,余光瞥向几米外自己刚刚想要直接跨过的一块残破石墙。
再不着痕迹的转了回来。
“什么情况?”严大从远处看来。
他手中尚持着马绳,在树桩上刚捆了两圈,绳头还耷拉在地上。也正是这时,木门终于反应过来,“哐当”散成一地零碎的木板,还扑起一片尘埃。
这下还真是宽敞多了。
“这种鬼地方应该没人住吧……”严二哽住,忙不迭转移话题,“哥,你马拴好了?”
要不是有个哥,也许这话更像是骂人。
“起开!”严大立即知道自家兄弟闯了祸,确认无力回天,便没好气地招手带人进去。
而树梢处的秦获失去了直接的视野,这才调动五感更仔细地倾听。
古庙整体由石材打造而成,因此内部还算干燥,墙角处堆积着木料的残渣。所幸岩层隔绝了潮湿的土壤,室内才空气清新,细嗅甚至能捕捉到残余的木香。
进屋以后,严二看了一眼站着的宋成荫,趁他没有察觉再附到严大耳边。
“哥,这雇主靠谱吗?”他把声音压得像要做贼,“跑到这么深的山里,要自己指路也就算了,启程两个时辰就要歇脚,是不是有点……”
严大便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在他眼前一晃:“那你看这个靠谱吗?”
“靠谱的很!”严二不过掂量了一下,险些惊呼出声,“不过不是说这雇主是个私塾先生吗?怎么能这么有钱!”
“你来问我,不想想我能去问谁?”见自家兄弟眼冒金光,撒不开手,严大却一摆头。
这话说来,他也有些心虚。
先前被这宋姓雇主点名要来押运货物之时,严大也不是毫不留心,毕竟这雇主虽然彬彬有礼,要求和报酬都很是出奇。
但实在是雇主自带的骏马太吸引眼球——毛色艳而不俗,体态健而极美,让素来钟爱好马良驹的严大见之难忘,旋即头脑一热……然后事情就成了这样。
奇怪的地方还不只这些。
方才他们行至半途,严大刚要询问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就被宋成荫知会要“歇息片刻”——这位事多的先生事前没有说明地点,只道顺着大路走尽以后由自己指路,不必担心。
因此现在的严大也没有二选。
可严二琢磨片刻,干巴道:“可我听人说,最近荒山附近很不太平。”
荒山就是这重重山脉整体的真名,是乡里人叫惯了的名词。而他们都知道,这边虽然只是外围区域,但对常人也有危险。
八年以来,这里更是成了一座不设围墙的奇异要塞。
严大不好自打脸,又斥道:“这种小事,你当你大哥不知道?咱们这地头,土匪横行的情况都多少年了,运官老爷的货是得注意,但咱们的雇主不过是个书生,车里还全是书纸。怎么着,你觉得那占山为王的也想发愤图强?就算要抢要偷,总得挑挑对象吧!”
严二赶忙解释:“哥!我可不是说那些山贼。我是听军里的酒友说……”
他话还没讲完,听觉却捕捉到远处的声响。
——声音混迹在风中,常人难以察觉。但严姓兄弟都是老手,少遇劫匪却免不了林里露宿,哪边草里的兔子蹬了腿都能让他们本能地蹿上一蹿。
“这,这……什么动静啊?哥……哥?”严二喉头不自觉滚动,咽了口水,话都有些说不利索。
反应如此激烈,严大也意识到自家兄弟确实听信了某些耸人听闻的传说。
站立在窗口附近的宋成荫面不改色,似乎并未察觉到异样。
声音过后,门外清静如常,从门洞走出探看的严大最初也只察觉到视野极处飞过的禽鸟。
——貌似一切如常,直到他的余光瞧见斜插在地面上的那个东西。
一支羽箭。
箭头深深插入了土壤,箭身和尾部鸟羽袒露在外。还没来得及把拔出细细察看,严大就感到面颊旁倏忽一凉。
秦获见这位过客走出房内,微微眯眼,随后再次弯弓搭箭。
嗖——
银光闪现,越过天际,再一次插在了地上。
严大见到箭矢落定,几乎僵在了原地才意识到自己应当有所反应,转身撒腿就跑。
远方高处,秦获也一皱眉,复又从箭囊中取出额外的两支箭矢——不小心蹭歪了囊中的匕首,但此刻它也在好奇之下竭力感知着周遭状况,无暇顾及自己已经能算半个自由身。
随着破空的声响,又三道银芒划破长空。
找到合适的遮蔽物之后,严大才重新找回自己四肢健全的实感……他让自己静下心来努力分辨,却也发觉最后三支箭的落点——几乎同时射出,却落到了南辕北辙的位置。
粗看像是随意乱射,细看却不得了。第一支嵌入马车车顶,第二支落在红马鞍上,第三支对正了马车前方,穿透木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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