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芃在暗处看着徐美纶,刚刚和老秦吵完架的她,此刻默默站在盘龙江边出神。
恨她软弱、自私、虚荣!把鄙视的眼光投向那个瘦削的背影,心里义正严辞地鞭挞着她的灵魂!
可不知为什么,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跟随着她,当他意识到自己无法摆脱对她的“在意”时,一种苦涩、愤怒、自责、罪恶又无比强烈的情绪涌了上来。
徐美纶侧过头来,冲夜色掩映下的那个影子说:
“你也觉得我是逃兵,对吗?”
黑暗中的影子没有动,徐美纶猛地抽泣起来:
“对!我是害怕了,害怕别人的眼光,害怕担不起这个责任,我是想逃,我是……”
杨芃从阴影里走出来,默默地站在徐美纶身后。
徐美纶又是两三天没有出门,她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也不想听音乐,就瘫坐在藤椅里发呆。
耳边传来楼下天井里传来红红“啊吧啊吧”的发音,她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忍受这个声音,可今天她忽然想念许久未见的那张粉嘟嘟的小脸,忍不住推开窗户往下看。只见杨芃高高举着红红,让她摘天井围墙上开的牵牛花。孩子头顶的“冲天辫”在藤蔓间若隐若现,一只肉呼呼的小手朝着最大最红的那一朵伸过去,一把揪住花蒂把花摘了下来,开心地“咯咯咯”笑。
孩子不明白外面的人怎么看她,依旧活泼好动,天真烂漫,一念及此,徐美纶心里一酸。想起老秦托人打听的儿童助听器,心想:
老秦托的这人也不知道上不上心?去看看货到了没有吧!
午后,素音让徐美纶看着在天井里玩的孩子,孩子必须多餐少食才能保证营养,这会儿她得去给孩子弄加餐。不知道算不算这孩子的幸运,没有味觉,她对吃的就不会挑剔,肚子饿了就指着嘴巴“啊啊”要吃的,饱了就摇头拍拍肚皮。嘴里发出一个混沌不清的音符:
“b--”
这是徐美纶“海伦.凯勒”教学法的成果!
徐美纶自认为已经足够耐心,但教晓彤发元音和辅音的过程还是过于漫长和辛苦,再想往下教,孩子就没有耐性学习了,她还是依赖用“啊吧啊吧”的发音和动作来表达需求和情绪,也不愿意费神去观察别人,与人沟通交流的不便造成了她越来越自闭。
徐美纶无数次想要放弃,哪怕有素音恳求的眼光,小羊理性的分析,老秦愚蠢的激将法……只有她心里明白,支撑她坚持下来的真正原因……
九月,杨芃去南京大学读书,临行前没有来跟她告别。
如今,徐美纶都快认不出自己了,过去午睡后慵懒喝咖啡、听音乐、弹钢琴、念诗的她去哪了?
她坐在板凳上昏昏欲睡,迷迷糊糊间,觉得皮肤有点儿痒!睁开眼一看,一条浑身长毛的虫子正在自己的胳膊上爬!
“啊!虫子!”
她吓得跳起来,甩着手在地上打转,拖鞋也飞出去了。
站在旁边的红红脸上先是惊讶,接着“咯咯咯”笑个不停,学着徐美纶挥舞着手转圈圈。
原本在厨房里的素音出来看这一大一小,莫名其妙。
徐美纶惊魂未定,红红走过来,小手拉住她的手,指着地上的虫子“啊啊”,徐美纶蹲下来说,“红红,妈妈都快吓死了!你就这么开心呀?”
红红执拗地指着地上的虫子,徐美纶蹲下来捧着她的小脸,用嘴夸张地一直重复一个词:hngzihngzihngzi”
红红直直地看着她,含混地跟着发音hngzihngzihngzi”
徐美纶惊喜地看着孩子,又抬头看素音,两个人都有掉泪的冲动。
晓彤三岁那年,徐美纶来到市盲哑学校工作。在大学生凤毛麟角的时代,徐美纶这样的名牌大学生居然主动申请到特教学校任教,而且人家还是“领导家属”,让学校领导倍感荣幸!她唯一的要求是带晓彤那个聋哑儿童班。
家里几个大人商量着让晓彤学点什么。
“得孩子喜欢吧……”
“必须是适合女孩子的!”
“能作为一技之长就来养活自己。”
秦志国说学长跑游泳武术,强身健体保护自己。
徐美纶说学书法,培养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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