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的私家侦探一直都是不被我们承认的存在,他们也极少能接触到刑事案件。
像是唐伊志能屡次出现在案发现场,只是因为胡叔和张律师的关系实在太好,之前那些没这么严重的案子张律师都知情,要是他有机会的话也会来现场出谋划策指点一番。
而跟着他的唐伊志也趁着这个时候比警方快一步发现端详,所以得到了胡叔以及一些前辈的认可,之后一般遇到案子都会叫这个小兄弟过来帮帮忙,毕竟案子还是越快解决越好,久而久之这家伙便次次都来了,直到他犯事进去又归来的今天,大家都对他保持了极好的印象。
当然,是除我之外的大家,时至今日我还是很在意他那天对我说的话,这个人的过去和制药厂的案件有莫大的联系,我总有感觉他的过去能够为案件带来些眉目——但还是那个问题,我找不到突破口,也无法证明自己的猜测是否真实,只怕到时闹出大乌龙。
再加上之后小陈失踪,我又被安排夜班,我更没有时间和精力去跟唐伊志较劲,所以直接选择忽视了这些事。据说给我安排夜班还是因为上头照顾我,他们知道我前阵子过得很不好,所以给我安排一些活动量少岗位的以好好静一静想一想。
虽然我不是唐伊志那种抱怨来抱怨去,感叹不要轻易接受失去的人,但我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接受小陈离开,她没有去向没有音讯,细水街周边的公告栏都贴上了寻人启事,我也擅自在宏谷的一些地方贴了不少,后来都被城管撕掉了。宏谷的同事们都很忙,也不知道是哪些前辈在处理这则失踪案件,城市虽然安静祥和,但案件还在紧张的继续。
结束了半个月的夜班之后,我又回到刑侦部这边。
派出所和公安局不是一个地方,前者是负责治安巡逻方面的,两者虽然相聚不远,但在里面值班也像是被隔离在外,连局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一点都不知道。
原来在宏谷河旁发现李林云尸体的第二天,胡叔就没打算让唐伊志再接触这个案件了,专业的事情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员来干,上头已经派来了数位精练的干员,共有数百号人投入了案件的调查,从制药厂案件到于茶问道案件再到宏谷河尸体案,相信很快事情就能水落石出。也相信我很快就能知道唐伊志到底在隐瞒什么。
说回案子,我一回到胡叔身边,本来以为自己脱节了很久应该很难跟上大家的节奏,但胡叔居然单独把我拉到一个小的会议室里,同几个前辈一齐向我宣布了一件事情:
“其实,这些天都一直瞒着你,是希望你能冷静一下想一想,同时也考虑到你和你女朋友的关系还没到避嫌的程度——”
“其实,我们在十二天前,在宏谷河的河边打捞到了陈女士的尸体。”
“尸体各方面的资料我们放在这里了,本来你是没资格接触这些的,但毕竟你和她关系比较亲近,所以决定还是让你知情的好。”
“你现在被分到了我们调查小组来,接下来一段时间会跟着我们调查关于艺术家的相关事件,这份资料你可以选择看或者不看,我们也清楚知道真相的你心里不好受,你也可以选择需要告诉我们你要静一静,我们会给你时间让你再想想,等你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再回来。”
“如果这样的话你就再去值一两个夜班。”
“所以你的选择是?”
我看着他们递过来的一叠资料,一张照片从资料中露出一角,我下意识的让自己的视线从相片上移开,说实话我完全没勇气看上面的内容,同小陈在一起的回忆一瞬间涌上脑海,这么多天的不安还是在这一刻爆发出来。我拼命忍住不要让自己的泪水掉下来,但最后我的眼睛还是决堤了,我一个大老爷们在这么多人面前掉眼泪让我觉得好丢脸,然后我的眼泪却又掉得更多了。
众人见我这幅酸苦模样都没有说什么,我不想哭,但只能任由眼泪往下掉,木讷的看着手中资料的封面。
我不想过多描写我当时有多难受,只是在一边忍受那种酸楚的同时我还意识到自己必须快点缓过神来,积累的情绪和步步逼近的紧迫感压迫着我,当时我想世界上应该不会还有比这更痛苦的事情了。
作为一名刑警我必须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思考其他问题,就这么和小组的其他成员一起进行案情梳理。胡叔把我带到了小组内便离开了,想必是他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
我最后没有选择逃避,前辈们一起,那么多人看着,我没法做出逃避的选择。
首先是关于小陈的事情,尸体在河边被发现的时候,人已经冰冷僵硬了,推断已经死亡了至少二十四小时,也就是说小陈是在十三天前身亡,即失踪后的四天后死亡的。
死亡原因是溺水,和摄入三氧化二砷……
是的,又是砒霜,这估计是艺术家的老手段了,可为什么这次的目标是小陈?这还没完,最要命的是小陈身上依然没有其他伤口,像是绳印,鞭痕,甚至是一点点挣扎的迹象都没有。
最后,在小陈的尸体被发现前,负责这起失踪案件的前辈们已经查过小陈失踪当天的监控。当天她从阿宾小站出来,途径细水街大门口,沿着道路一路回到她和小张合租的小区里,那是个比较破旧的老小区,人迹罕至的巷子里部分区域没有监控,也就是在进入监控死角那一小段路程里,小陈便再也没有出现过,随后大家派人对那里展开了调查,包括这一小段路能通往的其他道路甚至是人家,都再也没有小陈的线索,她就像是人间蒸发一般消失了,再一次出现,居然就是在河边……
艺术家很会利用监控死角,他对细水街周边,乃至整个宏谷的监控覆盖都非常了解,想必他也是利用同样的手法,用车子将小陈从那条巷子运走的,虽然不知道期间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盯上小陈,但他既然破坏了我的生活,我便绝不会以无所谓的态度来对待这场案子了。只要是有希望,有那么一点希望破解这场闹剧的行动,我都要去尝试,不管需要我做什么。
紧接着,就是李林云那边调查返回的结果,李林云老家在云南,他十六岁时父母离异跟了母亲,母亲嫁给了他目前的继父,李林云便改名姓了李,他的生父姓雷,所以他原名雷林云,至于为什么要改变自己的姓氏,猜测可能是他的生父在与她母亲离婚后涉黑被抓,他想要洗刷自己的这一污点吧。
并且根据情报显示李林云一家和原本的生父很少联系,不难猜测他母亲当初应该就是不想和他生父沾染上半分关系,才会义无反顾选择离婚的。
我一边听前辈们梳理案情,一边手中拿着资料犹豫,我想看但不敢看里面的信息,正要陷入回忆之时,坐在身旁的前辈抓住我的肩膀问我:“你知道陈女士的全名吗?”
“知道啊,陈玉函。”
“那你知道和陈玉函在一起的那个,关系很要好的女孩的全名吗?”
“是小张吗?她叫张兰。”我回答着。
“那好。”前辈点点头,从桌子上抽出一张名单交给我:“这是从于茶问道那边拿到的名单,是去年寒假期间在于茶问道兼职的人员名单,看看上面有没有熟悉的名字。”
我按照前辈给的指引在上面寻找,果然在名单之中找到了陈玉函和张兰的名字。
“根据身份证号对比,这两个人确实是陈女士和张女士没错,你认为这一点会是巧合吗?因为现在案件串联在一起的缘故,我们不得不怀疑两人在这里打工,和两人遇害是有关联的。”
“两人?”我有些诧异。
“是的,张兰也失踪了,她最近的聊天记录是和那边那个奶茶店老板熊德常发的辞职说明,在此之后便没有消息了。”
“我们查询了她最后一天下班后的监控,她是正常回到了与陈玉函合租的房内,然后再也没有出来过,我们联系房东进去检查,里面也没有张兰的身影,也没有打斗的痕迹,这也是很蹊跷的一点。”
“我们也问过于茶问道的老板娘,是否对陈玉函和张兰有印象,得到的回答是否定的,对于二人与于茶问道关系的调查到这里便很难展开下文了。”
前辈们探查得到的情报让我有些吃惊,听起来小张与案情有些联系似的,虽然还不能确认这一点,但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接着就是其他调查小队的重要探查结果。”
“首先最重要的,是省上来的专家对于茶问道案发现场的还原,在经过仔细观察监控和现场勘探后,现在已经基本确定了案发经过,也推翻了之前我们的猜测。”
“推翻?”我问着:“黄伬先生不是被砒霜毒死的吗?”
“致死的虽然是砒霜,但让黄伬先生倒下的可不是。”
很难想象,前辈们的口中,居然会说出我从别处听到的话。
“专家从监控中黄伬先生点燃的香的颜色中发现了问题,仔细对比后发现和于茶问道兰木原展厅中使用的香是完全不同的种类,在数量上也对不上,而且监控中二人倒下前谈话的模样有违三氧化二砷发作的症状,所以猜测犯人是从香中动的手脚。”
“再考虑到案发需要的各个条件——时间,地点,人物,犯人能准确的控制这些条件,想必是做了充分的准备,所以我们也不得不怀疑李林云是和犯人一伙的,或者说他就是犯人,基于这一点我们对李林云进行了更深一步的调查。”
“李林云原本的性格比较开朗,但自从得知生父于近一年前入狱后便逐渐消沉,虽然时间上是这样的,但我们没有找到李林云和生父依然在联系的证明。”
“我们进行了如此多的侦查行动,也只是掌握了案发经过与各个受害人之间的关系,现在案件的调查需要一个突破口,而寻找这个突破口就是我们接下来的任务,上头交给我们的指令就是我们的使命,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们也要多多加油。”
前辈们开了一场简单的案情梳理会议帮助我了解目前我们掌握的情报,却又证明了唐伊志早已提出的猜想,要是让那家伙知道了估计又得说:“看吧还是我厉害。”
“唐伊志就是第一场案件的艺术家”这句话我如鲠在喉,唐突的说出这句话的我,要如何证实这一点呢。
我觉得要是能从唐伊志口中问出些什么来,说不定就能找到案子的突破口,随后我便意识到我多想了,他也是在竭尽全力的解决这场案子,要是他知道些什么的话,早就自己先行动了。
不过现在业余人士的活动结束了,专业的事情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来。
我们得知李林云的生父叫雷奔,目前正关押在宏谷监狱中,正是我去接唐伊志的监狱。我们需要询问一下关于李林云的相关情况,而进去审问则需要走一些手续,得要等一段时间。
显然我们的对手不会给我们这些时间,就在我们向监狱申请特殊审问发出去之后,专案组上面就发出通报,宏谷室内又接到一则报案,需要我们小组全体成员火速到达现场协助调查。
也正是这则报案更加证实了,从制药厂案件开始的这些事情都是有关联的,冥冥之中案件似乎都在围着唐伊志运转,先是唐伊志的仇人宣晓津,再是同在细水街的商家黄伬,和杀死黄伬的李林云,然后是和唐伊志在一起工作的小陈和她的闺蜜小张,再到现在,又一个唐伊志身边的人出事了。
张律师。
被通知前往现场的不只是我们小组,其他同事也是和我们同时将公车停在张律师居住的小区里,救护车比我们更早到达。这家小区坐落在市中心,是当时的一栋高档小区,但毕竟上了年头,整个小区看上去有种老朽的感觉。
张律师家住在二楼,他有一个妻子和五岁大的女儿,据说他曾经有一个儿子死于车祸,否则应该和唐伊志一个年纪,也正是这样他一直把唐伊志当干儿子看待。
我们抵达张律师家门口的时候,医护人员也刚好抬着张律师冲出来,救人命可比探案更重要,我们赶紧钻出电梯给医护人员让路,狭小的楼梯间一时间容纳了几十号人,张律师的妻子和女儿跟着从房内冲出来,我们简单询问得出案发地点是在书房,于是分出几个人跟着一起前往医院,其他人便一齐钻进张律师的书房。
木质地板上淌着血,张夫人说发现案件时张律师人趴在书桌上,书桌正对着房间门同时背对着敞开的窗户,早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桌上。
立马就有人上去做现场保护工作,我被指派为现场拍摄照片,同时我也有时间仔细观察这间豪华的书房。
光是这个书房的面积就相当于两个我的卧室,张律师的藏书甚至把房内一侧的三个书架全都摆满了,另一侧摆着一架钢琴,书房内的照明主要是头顶的吊灯和桌上的台灯。
“凶器是这个。”很快调查的前辈便从书桌上拿起一个金属制的鱼跃雕像,底座上沾着血迹。这是很明显的事实,同时我们也注意到了书桌上的血迹,整个房间里的血还是处于趋于凝固的状态,但桌面上有着一淌完全干涸的血迹,用唐伊志的话来说“就像是被谁用什么东西糊掉一样。”
“你们刚刚有注意受害人头部的创伤吗?是什么程度的创伤?”检查员问我们。
“当时场面那么混乱,医护人员都把受害人围得水泄不通了,谁能看清楚啊。”
“看来只能等那边的人返回消息了,杜责,你去检查一下其他房间,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发现了立马告诉我们。”
虽然我在团队中似乎不重要,但终于还是有我能做到的事,同时我也在主动思考案子之间的联系,也在思考如果我是唐伊志,如果要我一个人对付这场案子,我会从哪里入手,观察要仔细思想要放开,不要遗漏掉现场的任何蛛丝马迹。
现在案发情况还不清楚,只能从张夫人的口中问出来,但毕竟救人命要紧,一切只能等张律师从鬼门关回来再说,要是能回来的话。
刚才在书房的时候我就注意到有些书从书架上掉下来了,很多地方还有被碰撞移位的痕迹,包括那架钢琴,想必案发时张律师和犯人进行了激烈的殴打——那个人会是艺术家吗?我想有极大可能是的,但又考虑到艺术家行事一向小心,怎么可能会做和人互殴这种冒险的事情?艺术家又是怎么进入张律师家中的?
首先这里只是二楼,再加上书房的窗户敞开,可不可以认为犯人是从窗户偷偷进来的?
我立即向前辈们说出我的猜想,队长对着我点头说已经派人去调监控了,这才发现自己有些马后炮。
再看张律师家中的其他房间,窗户紧闭,房门也没有被强行闯入的痕迹,但不清楚有没有东西失窃,不能排除入室盗窃演变成杀人的可能,再考虑到张律师工作的性质,也有可能是来窃取张律师手上的什么数据的,为此我特意注意了一下张律师的书架,发现每个位置都有对应的书本。
张律师的藏书都是一套一套的,每一本书都按顺序放在位置上,要是缺了哪一本可以立即发现。同时我也注意到张律师和我一样写了很多日记,都按照时间顺序放在书架上。
“目前我们掌握了行凶的凶器,以及受害人在失去意识前应该是尝试着留下死亡讯息但被凶手发现了,房间内曾经进行过激烈的打斗,杜责你和我跟着去医院看看情况,剩下的人在现场继续搜查线索,有任何消息持续跟进。”
“收到。”
“希望受害人能挺过来吧。”
“是啊。”
……
可惜人与人之间的心意并不相通,我们心中的祝福也不能传达到张律师那里,2017年12月9日,在那天的上午9点48分,张律师因为抢救无效宣布死亡,当时急救房围满了他的亲朋好友,事务所的人们闻讯也急忙赶来。
我们还没来得及询问相关情况,急救室便已经水泄不通了,哭声和喊声在医院过道回响,其他病房里的气氛也因为这里或多或少有些影响,拿上药的家属带着老人默默经过我们,最后可怜的朝病房中望了一眼,张律师女儿的哭声尖锐又令人痛心,这一层楼似乎只剩下哭声了。医院里承载的人们的喜乐似乎都毫不相干,刚才隔壁病房还有人被误诊大声欢呼,现在这边该哭的人哭,其他人也只能干看着,大病初愈的人们一边向他们致哀一边松了口气。
我和队长,以及之前就跟着过来的前辈,此时此刻都不方便进去询问情况,同时也只能在心里默默向归去的张律师默哀。
其他前辈们搜查的搜查,查监控的查监控,我被吩咐挤进人群取死亡证明复印一份,伤心的张夫人也没给我好脸色,甚至说了我几句把气撒在我身上,最后又嚎啕大哭起来,周围的亲属才把死亡证明交给了我。张律师离开的时候有如此多的人为他吊唁,他是个极其成功的人,虽然和他接触的不多,但我也能见识到他有文化又随和,是个能拉拢人心的领导人物。
也就是在死亡报告中我才得知,张律师本名叫张乐帆,是个听起来就很年轻的名字,怪不得跟事务所里的那么多年轻人能合得来。在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同胡叔一般年纪的他看上去却最多三十岁。
那些哭丧的家属,他们的心情我又何尝不能理解,他们之中有扯着嗓子快要哭晕的,有默默流泪的,还有双手插在兜里不说话的。几十号人挤着一张病床,这就是善人之死吗,但小陈也是善人啊,她拯救了我,给了我动力和希望,把我从堕落的深渊中拉回来,她死在冰冷的河水里,甚至都没有人围在她身边,等到家属见到她的时候已经面目全非了。
谁也没有资格随意夺走他人性命,这期间发生的一切,一切的根源都在那个真正的“艺术家”身上。说实话,之前的我不想立功也不想出名,觉得案子破不破都一样,但现在出于愤怒出于复仇,我只想要亲自逮捕那个犯人,在给他戴上手铐之前先让他尝一下小陈受到过的痛苦,我心里咒骂着他,想要他不得好死。
人死了要走很多流程,亲戚们忙着给张律师操办后事,医院方面也有很多工作要做,我们等了好久终于抽到张夫人的空子去询问了情况,由我记录详实之后拿了一份张律师家的钥匙,从今天起那里也要作为案发现场保护起来。
在从医院出发回张律师家时,我和唐伊志在医院门口遇见了,他下了网约车便朝着大门飞奔,那是我见过他发挥出的最快速度,他只看了我一眼没有跟我打招呼,想必是直接朝着张律师的病房冲过去了,按照他那么会发牢骚的性格,见到张律师的遗体估计又要抽风自闭了吧。
……
据张夫人所说,今天周末张律师本是打算在家休息,所以张夫人大清早就起床采购食物,准备做一顿丰盛的午餐。本来张律师也是打算跟着去的,但临近出发他接到一个电话,便急匆匆的开着车先行出发了,随后张夫人便开着另外一台车,带着女儿一起去附近的菜市场采购,回来的时候发现张律师的车已经回来了,但回到家中喊人没有反应,找到书房才看到那副可怕的光景,她们立即就喊了救护车并报警。
我们首先调查了那通可疑的电话,呼叫方没有被张律师备注,应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作为律师来说,每个客人一开始都是陌生的。接着我们请求运营方的合作,查到了那个号码的登记姓名。
李林云。
但那个人不可能是李林云,这只能说明这件案子和之前的案子也有关系。
随后是我们在监控中找到的信息,我们很快找到了张律师的宝马于8:12从小区地下停车场出来,一路顺着监控发现他前往了宏谷一家大型超市的地下停车场,没过两三分钟便又从里面出来了,最后于9:01分回到自家小区,而此时我们放大监控发现,张律师的宝马副驾驶位是坐了人的。
周围的监控没能拍到此人的正面照片,但经过分析,此人的身高大概在一米七左右,中等身材,性别不详。
如果是张律师带着此人回家然后进书房的话,此人是完全有机会行凶的,所以他很有可能是此案的凶手,并且如果案件真的和之前有联系的话,那他应该就是真正的艺术家了。
我们是大概9:25接到的报案,随后火速前往了现场。意思就是说,艺术家这次玩得更大了,从他进入地下停车场开始到张夫人回来发现现场报案,只有区区24分钟的时间,他要完成行凶跑路等一系列活动,简直就像是其他冲动杀人的罪犯一样……
我们首先猜测的是罪犯通过书房中打开的窗户逃脱,从二楼跳下去对任何人来说都不难,但查了小区的监控后发现,窗户是在9:14分左右的时候被人打开的,然后没有人从里面跳出来,意思就是说,罪犯打开窗户,只是为了掩盖我们的视线。
除开这一点,要想进出小区就真的太随意了,小区的保安可不会逮着人就盘问你是干什么的,犯人完全可以从没有监控的楼道进入地下停车场,然后随意钻进其他单元楼回到地表,接着大摇大摆的走出小区即可——甚至是说,在我们于张律师家中探查的时候,犯人也还在这个小区里晃悠,因为谁也没有见过他长什么模样,虽然可以在监控中把小区进出的人员做全面对比,但等到我们发现的时候,犯人已经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但我们还是申请封锁了小区的全部人员进出,直到把每家人挨家挨户问完为止,随后增援也到了,事态严重,小区居民也摸不着头脑,这下有的忙了。
事件经过渐渐清晰,疑问也一个接一个冒出来,24分钟能干的事情有多少,犯人到底是精心计划还是冲动犯案,和之前的案件到底有没有关联性?我们一边查案一边极力打压风声,前有黄伬尚未血冤,后有小陈死因成谜,一想到凶手还逍遥法外我就憎恨恶心,到底要怎样才能把他制裁?
走访小区内所有人家户调查就花了一天多时间,那天开始加班到午夜就已经是常态,我心中的有火,干劲比之前高很多,简单走访一圈后发现在案发期间小区里并没有发现可疑的人,监控中也没有一点可疑人士的影子。
从这些案子来看,犯人对监控死角的运用真的是太小心了,能清楚知道宏谷区域监控范围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我在小队中并不是关键存在,负责的任务也只是帮人打下手,前辈走访我就帮忙记录,前辈翻找资料我帮忙整理。我们小组也不是专案组的核心,虽然是能帮上忙,但案件的进度并没有掌握在我们手里,久而久之便给人一种无力的感觉,好像自己的努力只能起到一些鸡毛蒜皮的作用一样,慢慢消磨着人的干劲。
随着张律师过世,宏谷最大的律师事务所便群龙无首,我们去事务所内询问张律师的下属们相关情况时,发现甚至有几名律师们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离职。没过几天我就听说那家事务所居然被其他人收购了,事务所还是律师事务所,留下来的律师们也还在那边上班,整个工作的性质完全没有变,但唐伊志却再也没有去过那边了。
渐渐我注意到唐伊志下班的时间也越来越迟了,阿宾小站的灯有时在午夜也还亮着,他吃饭的碗已经掉了一个,小店这边理应更努力一些,这家伙由于消沉或者是热量摄入太高也可能是伙食比较好的原因,居然肉眼可见的发福了一些,看上去不至于那么瘦弱不堪了,有一段时间他也没怎么打理自己的胡子,再长胖点就真像熊德常了。
有空的时候,路过的时候,下班的时候,我都会在阿宾小站待上一会儿,站台的人也渐渐从熊德常换成了唐伊志,但这里给人的安心的感觉是永远不变的,几天里细水街的人气一点都没有回来,可能是那边门口还在施工的原因,这条商业街要改头换面了。
唐伊志一整天都站在吧台上,没在做奶茶就是在画画,偶尔才有熊德常陪着他,他泡的柠檬茶和熊德常一个味道。半个月来他好像变老了一些似的,不仅面容上成熟了许多,那副时而阴郁时而欠扁的神色,也居然是纹丝不动的沉着,像是看透了世上一切事物般。
“你怎么了?怎么感觉你好像变了很多?”有天晚上我这么问他。
“嗯……因为渐渐看开了很多东西。”他的手拿着笔在本子上画。
“每天这么迟下班,第二天你起得来吗?”
“早上的准备工作是熊德常一个人在整了,我迟点起床这边来,交接了之后他就直接打牌去了。”
“生意如何?”
“外卖单子挺多的,周围的上班族也还在这里来办公。”
“你在画什么?感觉你有所长进啊?”
我的这句话是真心的,果然世上无难事,我每次来都看见他在画画,他的进步是应该的,我们也很努力的在办案,把那杂种抓到也是应该的。
除了到小店的消遣之外,剩下的只有睡觉还有没日没夜的工作,我们获取重大突破的途径主要是在监控中,但在宏谷无数的监控中,嫌疑人可能只在几个镜头中出现,运气好一点可能很快就能察觉到——当然也有很大可能犯人就在镜头中,却没有被我们注意到的时候。因为现实中的监控检查可不像是侦探小说或是电影,主角与对手站在那里同时看三四个监控还开三十二倍速,抱歉的是我们这边没有这样的神人,一个人同时看一个监控,开着八倍速已经是顶天了,就这样也有可能漏掉重要信息,而我只能开两倍速,很多时候要坐在那里看一整个下午的监控,何尝不是对眼睛的一种折磨。
这还不算完,犯人是混在成百上千个路人中的,我们需要对比案发地点附近的各个监控,从中筛选出有作案嫌疑的备选,将其记录后重点观察他的行踪,为此就要调查他前前后后经过的所有监控并记录下来,人多一点的地方短时间内可能就有好几个这样的人,我们搜查监控的范围是几个案发现场前后48小时,分成了包括我在内的五人搜查。
案件进展缓慢,守在电脑前的我们五个早就累成狗样,我对比了上百个备选都没有找出端详。现在的案件需要一个突破口,一个就好,哪怕是个能有点进展的希望,就能够极大鼓舞我们的士气,上头也一点消息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只是个无法撼动大局的小人物,真的很能折煞人的心智。
还好组长及时给我们五个安排了一天的轮休,否则我真不知道那段时间该怎么撑下去。
我的休假虽然没什么打算,但好在可以放松一天,那一天熊德常和唐伊志也久违的同时站在小店吧台里,几名上班族来这边办公,外卖单子也不少,他两下午忙忙停停的,我便坐在那里打盹也好看手机也好,脑中没有一点打算,案子接下来该怎么办不是我在决定,但我又迫切想要破案,这种心情让我郁闷。
“唐伊志,你最近有什么想法吗?”趁着唐伊志没事做在那儿画画的时候,我提了一嘴。
被我这么一问,他倒是缓缓放下了笔,随后回答道:“我现在尽量不去想其他的什么事情,把我自己的工作做好就行了,细水街的改造结束之后生意会回来的。”
“真好啊。”我忍不住感叹一句,唐伊志把自己的生活说得好像不必再担心任何事一样,而我还在失去小陈的阴影中,唐伊志应该还不知道小陈的事情吧,有时候当个愚民可真好。
但经过了这么久,我也比较了解唐伊志了,他嘴上说着不去想就真的不去想吗,他只是在掩盖悲伤吧。
“张律师为什么那么看重你呢?”熊德常一边浏览手机一边插话,他的黑眼圈越来越明显,我想我们三个都是一个颓废样。
“因为……”唐伊志顿了顿,他情不自禁仰头看着小店大门,愣了一会儿方才回答:“我们很合得来吧。”
熊德常又有些疑问:“我感觉你两除了工作应该没什么共同话题啊?”
“嗯……是种很微妙的关系。”唐伊志笑了笑,这么回答。
现在看来,唐伊志脑子里估计是没有一点点关于案子的想法了,这样也好,至少能看见身边有人摆脱阴郁终于轻松自在,我心里也为他感到高兴。
张律师离开了,熊德常也快离开了,我想现在开始唐伊志的人生应该不能再糟糕了,就像是他所讲述的故事里,那个神婆告诉他的那样那样,抛开一切他不该得到的东西,从此以后安安心心的在阿宾小站里当一个小老板,慢慢变成下一个受人喜欢,为大家制造幸福的人,这样安稳的日子对他来说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但我和唐伊志都开始注意到熊德常脸上不同寻常的阴郁,他一直在为什么而发愁的样子,甚至可以说是担惊受怕,那时候我便察觉到事情没这么简单。不过他两的事情可没有案子重要,我就没放在心上。
十二月过了一半,案件进展缓慢,我们锁定了好几个嫌犯,并一一开始排查,最后都没有得到什么结果,我们都有一种直觉,犯人就在监控的某一帧当中,他混杂在人群之中倘若无事般行走,只要能识破他的伪装找出他来就能大功告成,但为了这一帧我们看了多少监控,小张也依然找不到踪影……
我们这些查监控的一天到晚都在挨骂,外面跑的前辈也没见得多轻松,心里多难受也得忍着继续工作,但很多时候我都忘了是什么维持着我如此卖命,说到底当初走警察这条路也不是我选的,心中不悦有时甚至想要辞职跑路,但我终归还是怕被父亲骂的。
全世界各大案子中,能侦破的有一半就是好事,剩下的只能通过打压风声来降低影响力,久而久之我们对这一系列案件调查加派的人手居然裁剪了一部分。
我迎来我这个月第二天假期,也照例在小站度过,细水街的加工进展顺利,已经开始有游客在街外翘首以待了。
我想这场案子到最后不会就这么算了吧,这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世间没能侦破的案子都是这样的,没能报仇的家属也数不胜数。就算是到最后案子石沉大海,我想我一定不会忘了小陈的。
小站中时不时有杯子碰撞的声音,还有那些上班族在电脑上敲打的声音。
最近熊德常去打牌的频率有所下降,但他两之间的话也明显变少了,站在那里的二人中间好像有一道隔阂,使整个小店都莫名的压抑了一分。
我想唐伊志也应该看得出来,熊德常那副阴郁的样子是有问题的。
“你怎么了?你看起来不对劲。”于是在那天下午唐伊志问了熊德常这句话。
听到唐伊志的问题,熊德常玩手机的动作顿了一下,他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唐伊志的问题,反而转过来问他:
“如果我真的走了,你还会继续运营阿宾小站吗?”
唐伊志轻松的回答他:“我不知道,我会试试的,要是真的觉得自己不行,或者说发现没有你没意思的话,我就把阿宾小站转手了吧……当然,你也可以不走啊,我们一起经营多有意思的。”
“你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或者说卖掉小站的你真的忍心吗?”熊德常好像铁了心要走,直接无视掉了后面的选项。
唐伊志笑了笑:“你原来在担心这些嘛?哪有什么忍心不忍心的,而且我还不一定卖呢,但是你不在了的话,我一个人应该很没意思吧,要不你就不走吧,你不走我就不会卖了。”
唐伊志一定是老想熊德常留下了,但熊德常不回话,他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心里有什么话不敢说出来的样子。
熊德常久久不开口,唐伊志有些着急,他围着熊德常打转,熊德常皱着眉头咬着嘴唇,好像需要下很大的决心似的,终于开口说道:
“我已经,帮你卖了。”
“啥?”
“我帮你,把阿宾小站卖了。”
就算是作为旁观者的我,听到这句话后也不由得一震,我清楚这句话对于唐伊志的重量,也不理解熊德常为什么这么做,我拿起杯子的手也不由得放下。
唐伊志愣愣的看着熊德常,熊德常也颤颤的看着唐伊志,好像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一样——既然知道是错的但为什么要做呢?——看上去壮硕很多的熊德常居然有些怕唐伊志的样子,空气中的火药味越来越明显,我知道沉寂了多日的压抑即将爆发了。
愣了半分钟,唐伊志开口质问:“你认真的?”
“因为我要走了,然后就想着你也不想一个人经营这家店,反正到时候你也不会接着干,所以就想着干脆卖了钱我们一人一半得了,因为铺面本来就是我们租的,十几万的转让费已经很多了,而且你也说了店铺事实上是我的,所以我可以自己安排不是吗?”
“所以你就卖了?都不跟我商量一下?”
“因为你的经济来源基本上不是小站这边,有没有小站对你来说都一样吧?你只要在事务所那边上班就好了,你不是喜欢每天到处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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