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人的职责是被惩罚,做坏事要有被制裁的觉悟。”
我办事的时候,一直秉承着这样的信条。
我叫白迪,二十二岁,是个变态。
面包车颠簸又阔噪,后座躺着唐伊志熊德常和那个警察,我正要前往这场好戏的最后舞台。
我挺期待这天的,但当此刻到来的时候,我的内心毫无波动,脚下直观把油门踩到底,可面包车始终只有那么点速度。
离目的地还有点时间,我有些迫不及待了
先让时间回到我十五岁的时候吧。
我那时候之前就知道自己不对头了。
那时候我在贴吧里组织过一个很隐秘的吧组,供网友们吐槽自己在生活中遇到的各种烦心事。
现实生活中经常有很多不如意,网上也有很多地方可以宣泄,所以人们的怨念一般都能释放出来。
一开始吧组人数并不多,但每天都有不少帖子发布,今天谁在工作上被同事刁难,明天又是谁路上遇到了讨厌的人。
一开始大家都还是单纯的互相倾泻负能量,随后网友们开始相互安慰鼓励,说着“没什么大不了”“看开一点”“别那么小心眼”,处于礼貌或是面子,开贴宣泄的人们居然会选择释怀“好吧,看来是我有些小气了。”“其实现在想来也没什么大不了。”“哎,明天再跟他好好谈谈吧”——虽然不是全部人,但总是有人这样的。
不改变主意的人也是有的,但好坏参半的是,网友们认为每当发帖的楼主释怀,那个帖子也就自然地走向完结,楼下的网友们假惺惺的发着恭喜恭喜,迎接快乐新生活的表情包,这个帖子便万事大吉了。
这很好,是好的一面,在生活中遇到不顺心的事,然后在网上分享出来大家一起讨论,最后大家一同释怀迎接新生活,这个吧组被我打上了这样的标签,吧组内容完全符合贴吧的规矩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没什么不好的。
但因为世界上总有不开心的人,也有今天释怀的网友明天又遇到了烦心事,所以这个吧组的内容永远没用断更,活跃的人数也渐渐多了起来,
不过,和谐并不符合我创建这个吧组的初心,我创建这个宣泄负能量的地方,只想看大家埋怨自己的仇人,诅咒他,毒骂他,或者是批判生活中的什么事情,然后一呼百应共同悲鸣,这种帖子才是我想看到的。
是的,我喜欢这些,看见人们散发的怨气我就觉得兴奋和刺激,好想帮他们把仇人都解决掉,但这些话我可不能写在明面上。那时我还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小青年而已,这些阴暗的想法只能在我的心里想一想,我是个称职的吧主,每天都会上线清理广告和诈骗贴。
可是我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会选择原谅,不管是对人还是对物,为什么他们会说“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那么没什么办法”“不如接着向前看”既然都来这个贴吧分享自己的事情了,难道那些人就没有一恨到底的觉悟吗。
作为吧主,我曾经发帖问过:为什么来此分享生活不顺的大家都会释怀。
答案很多,有说恨没有意义的,有说憎恨生活会很痛苦的,还有人说一定是和自己的同事或是朋友沟通没有到位,一定要多谈谈。最多类型的答案是人命天注定,反正命运这么安排了就接受吧,不管是误会还是矛盾都可以说是命运的考验。
“虽然很不甘心,但为什么要跟不可抗拒的力量较劲,反正也没什么大不了,生活还是得继续的。”
“开心的活着没什么不好。”
“吧主大大你有看过《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这个故事吗,讲的是一个国家的国王和宰相……”
……
哦,我了解了,原来任何顺利与不顺都可以归功在命运身上,以后我要想干坏事的话,也可以全都栽赃嫁祸给“命运”,这样就没人能怪罪我了。
哼,那群懦夫,连恨的勇气和毅力都没有。说什么原谅,结果第二天来发帖子骂自己同事的还是他,那个说是要和自己室友好好谈谈的人,第二天就跑去别的吧发帖问“如何评价我的贵物室友”。说着原谅和释怀的人们,其实只是没有办法改变自己的处境而已,没法改变又没法上进,最后只能像木头一样活着,我对我的吧友们都太失望了。
我本人没什么特别憎恨的东西,我父母亲人全都健在,生活不愁家境小康。有人可能会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我的心境变得异于常人的,对于这个问题我只能说不一定所有事情都有原因。
人之初性本善,这句话可不一定是对的,就像是我天生看见哀嚎啜泣失落绝望的人们就会觉得兴奋一样,我从出生起就注定了是一个异于常人的东西,而和我毫无缘由注定这样不同的是,一定是有什么原因导致人们不高兴,可能是人为也可能是环境,但有负面情绪产生就一定有憎恨,怨念,我想要他们全都告诉我,告诉我是哪些人哪些事,听他们咒骂自己身边的人或物,这样的事情比其他所有一切都还美好。
我创建这个贴吧的初心,是想要寻找同类,世界上一定有人是和我一样的,那些互相安慰鼓励或是发着贴来玩的人都任由他们苟延残喘吧,至少每个贴子一开始的怨念是不会变质的,我看着这些也能满足了,但我一直等待着机会。
再说回我自己,在之前我没什么特别讨厌的东西,但我有一些非常讨厌的“概念”,排名前三的分别是“幸福”、“成长”、“公理”。基于这些概念,我也讨厌过年,讨厌看别人得奖,讨厌街上手拉着手的人们,还有我望着窗户发呆时对面一家团圆的景象,不过当我遇到这些事情时,我好像会暂时忘掉怨恨——是的,有嫉妒的成分,我自私自利,以自我为中心。当这些概念发生在我自己身上时,会变得不那么讨厌,不过也就仅仅持续一小段时间。
我清楚没几个正常人类会讨厌这些概念,所以我心中的那些冲动就像夜晚惧怕太阳一样躲藏在我心里,但每当打开我经营的贴吧就会让我有重获新生的感觉,每当我找到那些憎恨厌恶的词语,那些咒骂的话,还有不知如何是好的人们,一天里埋藏自己本性的辛苦就全都消散了。
但后来我不常进入贴吧了,我把吧主的位置让给别人,因为随着网络的发展,网上阴阳怪气的人渐渐多起来,纯正的怨念已经很难找到了,那些变着法吐槽身边事物的帖子早已让这个贴吧变味了。
要是我能找到同类就好了,我心里想着这一点。
就算是没有同类,要是能找到那些会为了复仇不择手段,或者是被坏事折腾痛苦绝望的人们,也是绝好的事情。
由于我有参与我家为宏谷各处店铺送货的生意,我能见识到宏谷所有地方的众生像,我偶尔还会帮忙送快递到全城各处,整个宏谷除了中部的集中居住区,北部多为工厂和高楼,南部多分布公园医院等公共设施,东部郊区更多通往成都,西部则是最令我讨厌的旅游地带,特别是细水街店铺又多人又杂,说说笑笑的声音让我恶心,我还得嬉笑着把货物交给那里的店家,要是天上掉下颗陨石把这里砸烂就好了。
我很讨厌这个地方,但我闲时却经常去,就像是我说的那样,怨念和仇恨让我感到兴奋,我自己心中的也是如此,那些人说笑玩乐的样子越可恶我便越兴奋,他们会有哭的时候——人总有哭的时候,一想到这一点我就更兴奋了,我不知道那些人有没有注意到我走在街上兴奋得发抖,要怎么看待我也随他们吧,我很享受这种感觉,但还不够,我还想感受更多。
好在世界的各处也经常有我想要的事件发生,刚分手躲在角落里发愣的青年;手机被偷骂街的妇女;少有的站在天台山的人——设身处地的代入自己想一想,各个情况下的人们经历着怎样的痛苦,他们也会感觉到我感受到的感觉吗?他们会想要反抗制造自己痛苦的根源——情杀女友,刀砍小偷,报复社会吗?
就是因为能引发思考,所以痛苦才值得品味,我想见到所有痛苦,我想思考所有的事情。自己身上的痛苦也行,但人能承载的东西是有限的,我一个人承受不了太多,所以我需要有人来帮我承担,帮我展现痛苦的模样,而站得越高的人摔得越狠,说的就是那些活在幸福中的人。
那个宣泄生活不快的贴吧,我不再是吧主了。但我依然不时进去,少有的能找到一些带着真切恨意的帖子,我觉得这些人需要帮助,他们需要有人来帮他们策划精美的复仇大计,我好想帮人策划复仇大计,也好想自己参与一场制造绝望和怨念的事件,要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就太美妙了。
我想要摧毁幸福,越多越好。
起先我喜欢偷同学辛苦买下的文具,丢进学校的垃圾堆后欣赏他们失落彷徨的样子,我是趁体育课的时候回教室动手的,而且他的文具就摆在桌子上,我很自然的就能顺走,到现在也没人发现是我。
随后我很快发现这样并不能满足我,让一些和自己平级的人不高兴可没什么本事,我开始专门挑老师有公开课时在教室的多媒体动手脚,看着老师对着多媒体鼓捣慌得手忙脚乱,班里懂计算机的同学也没办法的样子。我觉得我的内心又被填满了一些,但同一种招数很快就不灵了,我很快觉得无聊,得要寻找新的挑战。
但读大学期间我不得不离开宏谷,去往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本以为在不熟悉的地方会难以找到机会,但我反而觉得我的天性收敛了一些,除了无人时浏览那个帖子,我便很少做自己喜欢的事。
不过在小长假或是寒暑假的时候,我都有机会回到宏谷,在放假期间我一向可以自由行动。我的亲人没怎么约束过我,因为我外表看起来不是什么会制造混乱的人,他们都以为我是好孩子,我从不对亲人下手,这不好,而且难度会比较大。
我了解宏谷,就像是感受我自己的每一根血管一样,我能感受到这个城市的呼吸,脉搏的跳动,那些喜乐,那些悲愤,城市里无时无刻都在发生着这些事情,杂乱无章毫无观赏性。走在街上我都在想,这个世界应该是灰色的,人们走路时应该死气沉沉的,天最好一直下着小雨,哭声也要此起彼伏,这样的世界才美好。
我想要这样的世界产生,但我一个人的力量不过如此,异于常人的想法只能潜藏在心里,悄悄等待着机会。
……
我大三那次离开宏谷之前,那家奶茶店还不存在。
本来细水街街角的是家图书店,风口浪尖上的娱乐地带居然有这种安静的地方,说实话我还是挺喜欢那里的,但我那次暑假回来却发现书店的招牌被换了,窗橱上那些意义不明的东西笑得跟傻包似的,看得真令人不爽。
我在街上看着那家店愣了一会儿,脚下却不自觉的走了进去。
店里很香,很温暖,气氛很舒适,我的身体在感到放松的同时,精神上却很反感这个地方,我走进店里什么都没点,只是坐在窗边的空位上观察这家店铺。
作为奶茶店来说,这家店的店面太大了点,但它所处的位置太好了,所以才会有这样受人欢迎的样子,忙碌的人们玩乐的人们都朝这个地方靠拢,那些人闲聊的时候还时不时笑一两声,真是够了。
这地方满溢着幸福和欢乐的香气,我很反感这个地方,很少有地方可以让我同时体会到这两股令人愉悦的感觉,所以我在这里很享受,我坐在这里没人会管我,我可以尽情思考如何毁了这里,我会想到办法的,我会想到的。
那时候我还没怎么注意到这家店能给我带来怎样的惊喜,等到我第二次来这里的时候,我才注意到这家店的店长,那个壮实的男人。
他喜欢笑,看起来憨厚老实,明明他的店铺忙得要死他却喜欢笑,忙碌的人们不该做出生无可恋的表情吗?他为什么笑?他凭什么笑?他把我要的饮品递给我,温和的跟我说谢谢光临,那笑容令人感到温暖又让我觉得恶心,他一个月一定赚很多钱有很多朋友,注意到这一点后我便更喜欢这个地方了,这个男孩真的好幸福,我要让他不开心,一定有办法让他不开心的。
我开始每天乔装成不同的样子进入这家店,首先在人多的时候是把捉到的苍蝇放在奶茶里找茬,没想到其他顾客却帮着这个店长说话,说什么这家店不可能会有苍蝇,我敌不过众人才赶紧逃走,在此之间那家伙一点生气的样子,准确的是一点想要做出除了微笑之外的表情的意思都没有。
接着我发现这家店的供货居然是我家在负责,有那么一两天我故意把货的交付时间延迟一小时,可惜被我爸发现,不仅追查到我这里,还让手头的工人从今以后重点送这家的货物。
那是我病态败坏的内心第一次被我爸察觉,我虽然用恶作剧的理由搪塞过去,但至此以后他再也不要我经手家里的生意。
如此与这家店交手几个回合下来,我居然一点都没能让那个店长做出我想要的表情,但我没有认输,相反我觉得让他不开心已经不能满足我了,我发誓要让他哭,要让他哭得撕心裂肺。
那些幼稚的小把戏或许不管用了,我得来点真的。
我家的仓库里有各种我想要的东西,包括制作精良的橡胶面具。
我每天都换不同的样子来观察他,下班后我也跟踪他回家,他家住在宏谷东边的乡下,每天要走这么远来上班的他,在路上的时候不会想死吗,每天早上和他一起上下班的那个瘦子,一起跟他聊着一些无聊的话题,然后那个瘦子就扔下他一个人在这边,就算是这样那个店长还是温和的笑着,我感觉他的眼中无时无刻都有笑意,令人恶心——令人羡慕的幸福,所以让我恶心。
后来我了解到他叫熊德常,他的店铺在细水街这边很受欢迎。受欢迎的人也是我最讨厌的类型。人与人之间不需要太多的联系,只要保持猜疑和警惕就够了,每每看到他跟不认识的人闲聊,有说有笑的样子我就心痒痒,我真想现在就把这家店毁了。
“折磨一个人应该从他身边的人开始。”
我爱说这句话,所以我决定改变目标了。
那个瘦子,不够。那个瘦子好久没跟熊德常一起出现了,像这种朋友之间的关系,我收拾那个瘦子只能让熊德常感到一点点的遗憾,要对他的家人动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脑海里涌现这些想法的时候我没有一丝危险的感觉,在心里衡量了一下是否值得后,我便开始计划了。
熊德常的父母,自从熊德常经济独立之后也不怎么上班了,他们本来是到处打工的民工,闲时做做田里的庄稼,现在熊德常能挣很多钱,一家人的经济水平上涨了很多,他的父母只要每天照顾一下田里就好了。
在父母庇护下的男孩已经可以养家了是吧,不仅生活幸福也经历了大幅度的成长,这下“成长”和“幸福”两个品质他都满足了。我羡慕,嫉妒,仇恨这种人,我为什么会仇视这种美好的东西?我意识到自己病态的思想实在是太奇怪,这些想法五味杂陈让我状态很好,我太享受了!
我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偷偷潜藏进了熊德常的家里,他的父母忙完农活在床上睡觉,我醒悟过来的时候,他家煤气已经被我拧开了,细微的气流声告诉我这是现实,我已经干下好事了。
回想一下,那一刻我的感觉才是绝妙的,像是久得病症的人喝下解药,尽管药效还没发作,身体里却已经有一股莫名的感觉在涌动。像是从小到大憧憬着性爱的我终于能与人缠绵,我终于干下我梦寐以求的事情了!我能感觉到这家人的幸福在瓦解了!到时候熊德常会是怎样的心情哭得是怎么个情况,再代入他的处境,他会有多么恨我这个人,他会多讨厌狗日的生活和操蛋的命运,他估计再也笑不出来了。
我翻窗出去的时候帮这家人把窗门都关上了,我脸上忍不住的笑,好想再点把火扔进去,但我自己已经有些煤气中毒了。
我得快点离开现场,宏谷我太了解了,这种乡下的监控少之又少,没人知道我来过这里。
整个回家的过程中,我都无法忍住自己上翘咧开的嘴,这下那家店要关门了吧,世界上所有过着美妙生活的人都该是这个下场,我已经在物色下一个目标了。
暑假还剩几天,我还是每天都去细水街看那家店。
第一天,阿宾小站关门。
上面写着店长参加丧事。
第二天,阿宾小站还是关门。
丧事是要举行两天的。
第三天,仅仅是第三天。
这家店居然又开门了!
我难以相信。
我换了个样子走进去,和往常一样随便点了杯饮品,熊德常的脸上居然没有一点点我想看到的痛苦,他还在笑,他还在笑!他还在若无其事的跟顾客们聊那些无聊的话题,你父母前几天才死了,你怎么有心情跟别人聊他们的工作,你不该哭吗,你不该闷闷不乐吗?你不该找个地方一头撞死吗?
我不能忍受,我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个人可以这么坚强这么上进。我要灰暗的痛苦的世界,可我连这家店满溢着的幸福都没法摧毁,这个地方为什么这么可恶,我好讨厌好憎恨,这些感觉好爽,我好喜欢,我喜欢这个地方,像是在水里沉浮,窒息的感觉痛苦又绝望但水的感觉确实温柔又清凉,就是这种痛苦又令人愉悦的感觉让我感到享受,一沉一浮美妙绝伦,啊……我一定要让熊德常哭得很难看。
可惜我又要回学校待一阵子了,这家店就先给我等着吧。
尽管我以为我能在读大学的地方压抑自己的本性,但那次回去之后我确实变得愈发冲动难耐了,或许是周围幸福的气息实在是太浓郁的缘故,我还是没忍住在不熟悉的地方干了坏事,结果那次不出意外的被逮到了。
我唯一庆幸的是,那次我只是在整我的辅导员而已,最后落得一个全校通报批评的下场,然后记了一个过,这些对我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要命的是,这下全校都知道我是个阴暗变态的人了,甚至学校周围一圈的人都知道了,我去馆子里吃饭时老板都警惕的看着我,没人愿意再靠近我了!这种感觉可太爽了,遭人排挤,被人唾弃,他们的怨念我能确切的感受到,我心里的怨念我自己也能确切的感受到!
仇恨也是相互的,他们越讨厌我我也越讨厌他们,快感只会愈发倍增,那些人根本不知道,仇恨是多么美妙的感觉!
那时候我居然就以为,我处在人生中最为美妙的时刻了,但后来在我遇到那群网友之后,一切就又变了。
那之前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回吧里看过了,那里一片和睦的样子对我来说才是乌烟瘴气的,但在我那日心血来潮回去看一眼的时候,我却看到一个写着吵架专用的帖子。
吵架与咒骂可是我最喜欢的元素了,作为曾经的吧主,也没人知道我现实是什么样子,我在老成员之间还是比较出名的,所以到处问问很快就能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
首先是一名吧友在吧里分享他的不顺,大概情况是自己父亲被捕入狱,他的经济来源被切断了,母亲和继父也不待见他,生活过得很不好,他很憎恨那个害他父亲被抓的人——在此之前他也知道那个人的行为并不是错误的,错的是他的父亲——吧友们也为他分析了谁对谁错,又扯到了他的三观问题,最后告诫他看开一点,是时候自己养活自己了。
一般的,那些拥有正常三观的吧友,或许在这个时候已经权衡好利弊,决定重新开始面对生活了,可我们的那名吧友很对我的胃口,他反驳了回来,原话是:“我恨那个人恨得要死,我可以毫不犹豫的杀掉他,不开玩笑。”
很快有吧友开始安慰他劝诫他,也有吧友批判他,还有吧友选择支持他,其中或有纯粹找乐子的因素,但我能看出来也有些吧友是认真的,一群人一会儿讨论主观因素一会儿讨论客观因素,又从人道主义出发开始探讨,一群虚伪的人们啊,就不能承认自己是变态吗。
接着吧里就分出了客观原谅派、主观仇恨派、以及和平乐子派的阵营,在置顶的吵架专用贴开始“和平讨论”了,从那名网友的事件再到自己的“不可饶恕”的理由,每个人都各有各的说法,但我却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他们的仇恨在每个自然段每个字眼中潜藏着,这里可太适合我了。
我那时候就在想我找到自己的同类了,我开始加入他们的讨论,也认识了那个叫雷林云的人,我和他居然很聊得来,他对害他父亲入狱的那个人时刻保持着极大的恨意,我能透过我的手机屏幕感受到它,代入他的视角感受一下,那种感觉太美妙了!
雷林云居然也是宏谷的人,而我很快就要回宏谷开始我的实习了,我们约好见面。
据雷林云的话来讲,首先他恨他那个不干净的父亲,还有离了婚也要和父亲联系的母亲,他感觉自己的继父就是个傀儡,母亲都不愿意和他说话,更别说行夫妻之事,整天活在这种压抑的家庭里让他的心智逐渐走向冷漠。他也自然的开始恨父亲曾经带给他的衣足饭饱的生活,更恨不能摆脱这种生活的自己。
但当得知父亲被捕入狱的时候,他才知道他所拥有的幸福被摧毁了。父亲每个月打过来的生活费没有了,母亲也没钱再买化妆品了,为了不暴露,她甚至不能和这个继父离婚,继父也是从父亲手里拿工资的人,没了报酬的他性情大变,之前对母亲的好全都不见了。
警察极力掩饰着父亲被捕时的情况,但雷林云还是从父亲的残党口中得知了他父亲暴露的真正原因:一个和我们一样年纪的少年,一个和我们同样年纪,却比我早先摧毁别人幸福的少年。
雷林云找到自己真正该憎恨的对象了,好像这辈子的怨念都聚集在一起似的,他开始极度的憎恨那个摧毁他幸福的人,我非常欣赏雷林云表现出的那种对于个体的极端仇恨,描述相关情况时他的言语他的用词他的口气,无不透露着最能让我愉悦的元素,而摧毁雷林云幸福的那个人也是好样的,没有他的行动也带不出这么多怨念。苦难和怨念就像是相互催化的化学药剂,一旦开始反应就没那么容易停下,将自己代入雷林云的处境又能感受到怎样的沉浮?一边听他讲我一边幻想着,我想我处在自己美妙生活的巅峰了。
雷林云想要复仇,他说为了复仇他可以去死。我能听出来他只是上头了而已,我不想过问他如此极端的理由,不是什么东西都有理由的,但他不知道此人叫什么名字身在何处,只有一张父亲残党提供的模糊照片,上面长相普通的男孩盯着电脑屏幕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对的,这种人才是我喜欢的。
后来我和雷林云在贴吧里认识了更多一样偏激的同伴,我们全都怪异、偏激、阴沉、极端,也在宏谷举行过数次线下聚会。但关于自己口中所说的那些偏激的话语,还没有一个人实现过,那些说自己为了怎么怎么样去死的人全都只是头脑一热,我清楚我与他们不同,我一直都是来真的。
我想让熊德常不好受的想法从来没有停歇过,我一直都在找办法。
我开始打听熊德常的弱点,我一有时间就化成不同的样貌走进阿宾小站,我注意到每隔一两个星期就有警察过来跟他聊上几句,他好像是警方的重点关注对象一样,让我想要摧毁他生活的冲动更强烈了。
我从警察口中问出,原来快一年以前这里被几个小混混盯上,那几个小混混在这里闹过事,所以警察一直都有关照这里,至于是什么混混由于什么原因盯上了这里警察就没有透露给我了,但我有的是办法找到。
我可能比那些警察还了解宏谷,我走过这个城市几乎每一个角落看过每一处风景,而我父亲比我更厉害,他在成为我家产业掌柜之前也是送货出身的,在我离开宏谷去外地读书期间他见识到了细水街这边的小故事,是宣晓津和他的弟兄们来阿宾小站找事做,而父亲还告诉我宣晓津是这边臭名昭著的混混。
比起别的高高在上的职业,我们这种在大街小巷穿梭的行业,有的是办法知道城市间的各种小道消息,而几乎是汇总了整个宏谷店铺货物流动的我家,更是能了解太多别人无法知道的消息。我父亲甚至知道目前宣晓津正跟着另一个混混刘路在一起,已经和我们家谈好了又一家火锅店的货运关系,只要店铺谈妥就可以开始运营,我父亲还说他们绝对不是在干什么好事。
不管他们在打什么主意,这些人所干的事都还算有意思,我又着手调查他们,掌握他们的行踪之后,发现他们其实也没什么做事的经验,对于我的跟踪也毫无察觉。除了工作我每次出门都会化成不同的样子,不仔细分辨根本不可能认出我。
但我可注意到可不止一个人在打宣晓津他们几个的主意,有另一个和我一般年纪的人也在跟踪他们,他喜欢在宣晓津等人于咖啡厅茶馆等地方谈话的时候在外面电动车上杵着听耳机,我猜他一定是在哪里安了窃听器,我看他有些眼熟,但记不得他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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