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透错落有致的高大白杨形成的叶幕,又将道道光影投射在林间灌木一般的棵棵大丽花丛之上,令那一簇簇的花儿在片片绿叶和碧绿如毡毯的草地衬托之下,更显殷红似血。
几十名少年站在内庄大道当中,看着这些殷红的花朵,听着桑坦口中的故事,屏声静气,胸膛却止不住因呼吸沉重而不停起伏。
“‘花伯’非我桑家族人,年少时被我们的爷爷桑啸林收于麾下,至于他的本名,因爷爷早已仙去,我们也无从知晓。恐怕就连他自己,也早就忘记了……”
他口中的“我们”,定是指他和桑烈皓这样的桑家直系子弟,从父辈那里听来了关于花伯的陈年旧事。
“我们只知道他后来成为了爷爷身边最信任的‘万人将’之一,当年带着一万桑家子弟参加了‘松河大战’。后来虽活着回来了,可从此魂也给丢了,变成了现在的摸样……你们一定想问,所为何事?”
一众少爷小姐默默地点着头。
“各国史官对‘松河大战’都讳莫如深,语焉不详,花伯这样的幸存者对此战又绝口不提,因此我也只能说,一定和越国的‘黑玄锐士’有关!”
“各位弟妹都读过中州史,该知道那中州越国先祖本只是为大夏圣帝牧马的一个部族头领,‘八族围两京’之时因保帝有功得以封侯,之后十几代君臣挣扎了数百年,国家却一直都只是中州北部边陲的一个破落小诸侯国而已——北地苦寒,国穷民弱,武力不振,难以和中原诸国抗衡,还随时有灭国亡族之危。可在三十年前,越国却突然崛起,大有与中州五国并起争雄之势,这便引发了五国‘淖台会盟’,发起声势浩大的联军攻往越国的南门户松河,试图压制越国的崛起,甚至还想一举瓜分掉他们的土地。但谁都未曾想到,越国崛起的两大仰仗——‘崤君’和‘黑玄锐士’,彻底破碎了五国的美梦,还让整个松河千里平原都变成了血海汪洋,吞没了无数的生命和所有幸存者的魂魄……”
桑坦的声线低沉,但吐词清晰,抑扬顿挫分明,音调又随故事内容时起时伏,很快就把大家的思绪和心情都带到了那浩瀚的历史长河里、又摔在三十年前猛然腾起的一朵大浪之中,身不由己随波而动。而当肖毅听到“崤君”和“黑玄锐士”之时,心头也是禁不住猛然一跳。
“‘黑玄锐士’的恐怖和松河一战的惨烈,非亲历者难以想象。我们只知道五国联军百万雄师和越国二十五万黑玄锐士轰然相撞,几乎全部碎为了齑粉。经此一战,越国以‘黑玄锐士’几乎尽灭的惨重代价换来五国无奈承认其崛起的事实,导致从此中州‘五国争雄’变成了‘六国争霸’,而五国联盟一方也损失惨重,百万雄师大多葬身于松河平原。这场战争,没有真正的赢家,最终交战双方均元气大伤,使得之后五年内六国均不敢再轻启战端。就花伯而言,当初带走一万桑家子弟跨过无双河,最终带回陵南的,还不足一百,还个个残疾,丢魂失魄,回来后绝口不提‘松河’,更不愿回忆起那场战争中的任何细节。而且这些幸存者中的大多数,在之后不长的时间里,就都陆续郁郁而终……”
这样的回忆实在沉痛,桑坦停了片刻平复心情,才续道:“这,就是‘松河之战’,它让亲历的人一生受尽折磨,每时每刻,无休无止。活着的人固然可悲,可总还有命回陵南,而那些连尸骨都根本无法带回的近万桑家子弟兵,魂魄却永远留在异乡上空萦绕徘徊,根本找不到回家的路……”
桑坦又停了片刻,才一字一顿地道:“于是,作为带兵之将的花伯,将他的一只眼睛和魂魄,也永远留在了异乡,留在了松河,再也找不回来了……”
讲到这里,桑坦猛然抬头望向了内庄深处某栋小楼,似乎那里就是花伯来到这庄里长期闭门寡居之处——
“花伯回到陵南后,我爷爷将他送回这桑家老庄调养,他又一直把自己关在屋里不言不语,你们知道多久麽?五年!整整长达五年的时间!直到有一天,我爷爷亲自费尽周折地送回一颗花苗,对他说是这是生于松河战后之地,英灵骨肉生就、鲜血浇灌而成,他才肯捧着花苗走出屋子……”
他的声音激扬高亢了几分:“从此,这内庄就多了一名‘花伯’,而我们亲眼看着他从魁梧高大的黑发中年,变成了干瘦佝偻的白发老人!眼前的这些‘同袍花’,都是他二十多年来的心血所培。现在你们该已知道,谁要是动他的花,就是动他兄弟的遗骸,动他同袍的墓碑!”
桑坦目光又转向眼前的那株刚被修复的大丽花,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真的是在用他的生命培育它们,浇灌它们,呵护它们。一旦它们受损,他又用自己的气血赎罪,用自己的阳寿自罚……”
修武馆外大片的人群中,只有桑坦独自一人诉说的声音。就连早已熟知这个故事的桑烈皓,也面色凝重不言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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