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毅这派山里野人煮茶的路数,若是被旁人看见定会笑掉大牙,还会引来很严重的后果。如果换一个贵族家庭换一个场景,主人没喝到茶汤前先看见了他的煮法,如此操蛋到极致的考校表现简直就是在侮辱主子的眼球,因此雅芯儿和他也应该被一起拎出去砍头了……一个是大话滔天欺骗主上,一个是面对考校当场露馅。
可此时喝着手中的茶汤,再看着肖毅蹩脚的表演,桑家内府中堂大厅中没一个主子笑。
都不敢笑,一笑就露怯了。
作为世家中人,谁不能对中州贵族皆好的雅事之一“茶道”叨上几句、来上两手,特别是像桑伦这样曾经权倾陵南的贵胄更是饮尽了天下名茶、见识过无数的茶道宗师,甚至还造访过上京的“茶道院”亲自向老院长讨过一口茶喝。但今天,他被眼前的这菜瓜小奴深深震撼,又深感无力,甚至羞愧于自己的孤陋寡闻——如此陋俗粗野的煮法,竟能煮出比上京茶道院里的茶道圣手还妙的茶汤来,而且用的还是八年前的老陈茶?
就连“缁皎二老”这两位对“茶道”研究很深的老人,也觉得今天自己被一名十六岁的少年生生打败了。
要知道众人当下所喝的这“云梦雾”,是产于吴国云梦泽雾山之上的绿茶之精华,每年产量少得可怜极其珍贵。这种珍贵又娇气的绿茶一旦隔年喝起来就口感大异,并逐年变次,所以已搁置了八年,无论如何炮制,那喝起来的味道都是可想而知的。就连二老,也根本不可能将这八年前的老陈茶,煮出今年才采摘制成的新茶滋味来。何况肖毅煮的,似乎比当年的新茶滋味还妙。
而且这菜瓜小奴用得还是那土得不能再土的山野农人煮法,各类多余的茶道物事一律不用,能省的程序全部省去。这种煮茶之道,还能叫作是“茶道”吗?
最令人心子都要震碎的是,他的说道配合他奉上的茶汤,又如此引人深思、遐想、反省,大道至简,就那么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已令“茶道院”里那上万卷茶经瞬间都沦为了垃圾和废纸!
桑伦、梁舒倩、缁皎二老、桑烈皓震惊,因为他们曾经以为自己是懂茶的人。
就连桑琨这位不怎么好茶的赳赳武夫,此时也非常震惊。他是震惊其他几位很懂茶道的家族成员竟如此震惊。
雅芯儿此时的心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这位一直为了肖毅的命运和安危担忧不已、为了他能否煮出一泡好茶来心情已经几起几落倍受折磨的小妮子,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大厅当中,只有桑坦面露微笑镇定自若。肖毅煮制的茶汤,之前忙于与桑定门父子周旋的他一直没有时间和机会尝试,此时才缓缓端起自己的那个茶盅,随着茶汤入口而更加笑逐颜开。他一点都不震惊。在已见识过自己这名义弟一身惊天彻地之能后,煮茶这样的小事,已不值得他为之震惊。
逐渐从震惊里缓解过来的桑家话事人们,又不约而同在心头浮出同样一个问题:一个山野菜瓜小子,哪里学来的这身非凡的茶道功夫?
“大道至简……妙……实在妙不可言!”皎老发出一句由衷的赞叹后,便捋着颌下长长的白色胡须开始探查肖毅的过往:“不过听之前桑坦所言,你这小奴自幼父母双亡颠沛流离,又是从何处学来的一身茶道真功、又听谁人所说的这至理名言?”
肖毅毫不慌张,向众人娓娓道出了这样一个故事:小人十三岁时流浪到吴国云梦泽附近,曾被一名叫刘义夫的隐居高人收为座下茶童一年,亲眼见证了这名高人因探寻茶之真谛而发疯、最终又大彻大悟的过程。这位大师悟道后不再需要茶童,又决定一人浪迹天涯过贩夫走卒的生活了此一生,小人才不得已与他分道扬镳……
“刘义夫”,自然是六义父。
今天肖毅之所以从桑家所存的众多陈年老茶中选出了“云梦雾”来煮制茶汤,本就有纪念这段往事之意。而这段故事讲出来,所有的桑家话事人已顾不上去探究它其中是否有漏洞,全都陷入了触及灵魂的震慑、反思、感悟状态之中。
良久之后,桑伦才手拍大腿慨然而叹:“原来你小子,是遇到了这样一位如此深不可测的世外高人,只从他那里学了个一鳞半爪,就足以震惊中州茶道界了……”
缁老面色肃敬道:“老夫向来自诩为好茶之人,可与这位茶道大宗师比起来,恍然惊觉自己幼稚得像个顽童!而义夫大师的寻道之径和此番论道之言一旦传出,不知将惊醒天下多少逐术弃道之徒……遗憾的是,如今有无双河阻隔,这番高论怕是送不到中州、也到不了帝都的‘茶道院’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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