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杨文武发现有人动了自己埋藏的宝藏,心中想的是如何寻死,那可是抗联的命根子呀,心急火燎,昏死过去。
良久才醒转过来,天光渐亮,雀儿叽喳,再容不得多想,两手如狗爪狠命刨了起来。指尖带血竟也不知疼痛,触及布包的一瞬间,心才静了下来,拖出布包,忙打开来,金条跟首饰都在。仔细数数,金条只有六根,却多了两个珠子,残土中搜寻,什么也没有。几根金条敲在一起,叮铛作响。
正准备起身,城墙上传来拉枪栓的声音,有人高声问道:“什么人?再不回答开枪了。”
杨文武听着声音有些耳熟,忙答道:“是我,杨文武,县长派我出城公干,刚才内急,躲在这里小解。”
城墙上的人说:“喔,小杨是你呀。几天不见你来保安队吃饭了,还以为你走了呢。”杨文武虚应了两句,急急赶到侯车点。
夜幕下的哈尔滨依旧繁花似锦,出入灯红酒绿间的男女脸上都漾着幸福的微笑。如果不是时不时走过去的日本宪兵和趾高气昂的日本浪人,哈市那是和其他国际大都会一般无二的。
找到接头人,把东西当面交付了,对方说兑换好了之后夹带在书店老板的货物中,回去自有人前来接货。
这么简单就完成任务,杨文武觉得无事可干,到书店随便挑了几本书,又到日商经营的丸商百货店,看到几样上弹簧的机械小玩意,很精巧,车能跑船能行,小人人跳舞老头儿作揖。问问价格,却遭了日方店员的白眼。气不过,便说是受白川之命,给白川姑娘购买。店员慌了手脚,忙请来董事长。董事长问明因由,命店员把各式玩具打包一箱,陪着笑脸说半买半送,直把杨文武送到门口。
和书店老板聚头,东西早有人送到车上,回程到依兰县境,路上经过一个小屯,有人搭车,上来老雷和小袁,两人谢过书店老板,提上东西低头走了,也不多看其他人一眼。
白川的女儿没有回来。
把玩具送给盈盈,盈儿乐翻了天,黏着杨文武更甚别个,黄夫人和几房姨太太轮番道谢,反倒让杨文武备感些落寞。
不到租期还了照相机,取走胶片,言午小文武高兴得几乎要认老易作义父,而许父态度迥异,看两人的眼神竟有些怨毒。
一日晚间,杨文武斜靠在床上细读绣像本的《荡寇志》,一众水浒英雄惨遭虐杀,心里头很不是滋味。毕竟美人迟暮英雄老去,都是当事人心中最深的痛。想着还不如看西游使人愉悦,没有解不开的结,没有过不去的坎。
正自胡思乱想,黄县长推门进来,杨文武忙起身问安。看看杨文武手中书,黄县长啜了一口掌中的紫砂小壶,说道:“这书有毒啊。你们笔墨人惹不得哟,一个《铡美案》就让陈世美千年不得翻身。哪个都想留名千古,谁也不愿遗臭万年。英雄梦大侠梦,年轻人,由不得你不梦啊。你是又文又武,说说看我死后你是咋个作践我的?”说着又咪了一小口。
闻到是酒味,杨文武立在当场,却有些醉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溜须拍马的话实在说不出口,又找不到恰当的话语来应答,只得尴尬地低声嘟噜哪敢哪敢。
黄县长冷笑道:“量你也不敢。在我的地面上哪个想使点坏,我眼睛里面那是容不得沙子的。不管你什么来路,莫要跟我玩心眼。”杨文武只低头答是。
黄县长接着说:“这就对了。”话锋一转,“老易母亲病故,你知道的对吧?他要回去奔丧,大半辈子闯荡江湖,也该回去尽尽最后的孝道。我让他快去快回,早则半月,多则二十天,他不想让旁人知道。这样,他装病在床,你在他房间服侍一段时间,让别人知道他就在床上。早晚煨药,每天给他打饭,吃不了,后园倒给狗去。记住,说漏半句嘴,小命不保,啊!”一声啊让杨文武打了个寒颤,忙回道是是是。
黄县长走后,到老易房间一看,屋里药包、火炉、木炭齐备。床上有个人形,唤了两声,无人应答,掀被一看,就一堆衣物。
第二天,早起到老易房里生火煨上药,药味之重让往来的谷本掩了鼻匆匆而行。中午到饭堂吃饭,都已经知道老易得的是痨病,对此白色瘟疫大家噤若寒蝉。连服侍的杨文武,大家都避让三舍。看这样的势头,杨文武也颇为识趣,不再到饭堂去,只在街面上小饭馆,或蒸或煮,自己吃一点,给卧病在床的老易稍带一些病人惯吃的汤饭。
这期间,老雷又送了两次东西过来,一次是一提箱金锭和两包美钞。一次是玉石摆件,据称是从清宫里流传出来的皇室旧物,抗联攻打邻县时缴获的浮财。玉摆件是个大物件,不便携带,两人合力在张广才岭坡脚山坳处,掘个深坑藏埋起来。
杨文武向老雷述说了易相克的古怪举动,还有自己四探三江口仓库而未果,深悔自己学艺不精,无法进入日本人仓库一探究竟。老雷转述了抗联领导的关心,再三强调不许盲动不许冒险。临别之际才说交通员小袁,就是去侦探仓库过程中被日本鬼子抓住,受尽折磨,至死都没有供出上下线,让宽下心来,安心潜伏下去。一旦遭遇危急,内线会提前通知,撤退路径早已安排妥当。
杨文武五味杂陈,感觉自己就像风浪中的一片小树叶,起伏浮沉,随波逐流。想起易相克时常鬼鬼祟祟,神神秘秘,这么个不简单的人物在身边,自己对他还是知之甚少。表象下深藏的东西不为外人所知,难怪乎人家说夫妻间还同床异梦。好奇心上来,对老易房内物事细加察看,并无异象。不死心,索性钻到床底下拖出个包袱来,打开一看,是一套浅灰色夜行装,一双千层底布鞋,衣服上鞋底上满是草稞泥渍。接着抖落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一只虎爪,闻了闻,腻味很重,似乎明白了什么。依样包好,放回原处。
盈盈自从得了各色玩具之后,就单单只要杨文武陪着玩耍。吃什么也非要杨文武先吃,得到好吃的肯定答复后才小猫舔食般做个样子。五岁小点点,瘦削的身量满是心眼。和杨文武一时不得相见,黏糊劲便犯上来,黄夫人,还有几房姨太太,十几个丫环老妈子,任谁哄劝都不管用。黄县长只是苦笑,想着白川的千金回来后情形也许才会好一些。
半个月后,老易突一日晚间回来,脸上并无悲戚却颇显疲惫。将煎好的草药猛灌两大碗,一言不发,倒头睡了过去。第二天天刚透亮,杨文武卸下门栓打开大门,两个日本医官等不及招呼顺势就挤进门来,不容分说把老易从床上拖起,又闻又望,还拿器械量体温抽血样,临走丢下一句不许对旁人说我们来过的话,匆匆上马急急离去。
老易抱着肿胀的胳膊,朝着日本医官远去的背影啐了一口,恨恨地说:“狗日的,哪天落到老子手里,掐下他狗头当球踢。”杨文武打趣道:“说大话不怕闪了舌头?嗨,算你命大,迟回半日你铁定死翘翘,干黄鳝还想翻天啊。”老易鼻子哼了一声,“看老子笑话,脱裤头让你看过够。”说着忿忿回房,杨文武也讨了个没趣,低头走开。
依旧回保安队饭堂搭伙,人家断然拒绝了老易,老易只得自个儿在房内清水下杂面,将就着对付。
还是无公可办。心头老想着那些金条怎么就少了,老易哪来的金条,借相机干嘛?为么金条少了凭空又多出来两个珠子,每每想到这些,便勾起山坳里玉摆件和青纱帐里金条被起走的悬念。心尖隐隐发痛,又不敢前去探看。正自胡思乱想,有人过来,奶娘让带了盈盈到街上闲逛。
两人来到街面上,看人来人往,有杂耍的,贩卖山货的,各色人等摩肩接踵,熙熙攘攘。各路客商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用看,只需耳听,干货类清脆但干涩,湿货类则约显浓重而泥窒,酒楼自有酒旗望子。
而那些小食挑子,街头巷尾,不拘哪里,随便一摆便是生意场。莫看陋简,一头是抽屉格子,里面满是食材和佐料,上头是牛脑壳般大个醒好的面团,拿白布毛巾盖住;另一头是个火炉子,炉火灿然,火头上支个锅,锅内香油沸腾。若遇有人点食,揪一坨面点下来,擀面杖轻轻碾压,搁上香料,四遭捻合。或煎或炸,或圆或方,任从你心。出锅后,撒点芝麻白糖,外头香甜里头麻辣,既勾引眼球又俘获味蕾。盈盈就好这口,别看人儿小,一次都能来上两个。
又过了多日,突一日午饭,杨文武感觉保安队的弟兄有些异样,三五成群,嘀嘀咕咕。餐后出来,和一个平日走得近的弟兄套近乎,孝敬了两包哈德门才得到较为详实的内幕新闻。
原来,中国军队和平民虽然多次遭到了日本军队各式毒气的重创,但只有伤者的口述和死者症状相佐证,缺乏日军细菌武器翔实的图片或实物资料,一切全凭推断。在对外宣传战中显得苍白无力,颇有寻找遮羞布之苦,被讥笑为将军们战场战败在饭桌上用嘴巴捞面子,着实让政客们也很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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