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恕之闻言,不禁呆了一呆。
这事情如果搁在百年前,根本就不成问题。
在那等级森严、特权合法的中古社会,连普通读书人都能合法地免税免徭役,甚至享有超越黔首的法律地位。那么高官、门阀,可以暗中享有多少经济政治特权,就可以想见了。而一切小团体的特权,必然通过肆意凌虐社会中下层来获得。
政治、金钱和暴力,向来是须臾不离,狼狈为奸。在漫长的封建时代,凡间的政权与豪门,既然要倚仗修士的力量,又无法用低层次的武力强制修士们遵守社会规则,更无法承受和修士团体对立的代价,所以人间对于修士犯罪,何止睁眼闭眼,简直是装瞎的。只要修士们没有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屠城炼魂、散布瘟疫,或者猛烈攻击效忠官方的军队,就从来不敢管。
那个时节,修士们上街挑个没有靠山、出身普通的凡人,暗中下手杀死,再抹去他的魂魄,就能得到健康新鲜的肉体,哪有半分风险!
而这些年仙道沉沦,整个修真界都刻意掩盖自己的身份,尽量不以无聊的理由、可疑的手段杀死凡人,从而避免被动员力武力都无比强大的现代社会,一家伙抓去做小白鼠。这样一来,合用的肉身就很难找。为今之计,只有去刑场、停尸间、医学院里面找找老旧的尸体了。
花了偌大代价,却只能用老弱病残的身体来复活亡者,材质上首先就差了大半。
侮辱尸体始终是不好,而且现代社会的死尸个个都是有数有人管的,不比解放前大路边的倒卧没个准数。众人谁都没有吭气提示王恕之去哪找。
王恕之闷闷地点上一支烟,被呛得咳嗽了几声。
“你们别担心这个了。我去想想办法。”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王恕之冒着被仇家抓到的风险,施法易容,并穿起大棉袄、围巾、棒球帽、茶色眼镜作为保险,开着车,走遍了每一个可能搞到尸体的地方:高速公路、医院、医学院、火葬场、公墓、河流和游泳池、郊外的变电站、火场、械斗战地、煤矿,却始终不可得。
偷一具尸体就走,对金丹修士来说,自然易如反掌。可是这些尸体,多半残缺、肿胀、器官腐坏、肌腱尽断、患有疾病、灵窍不通、死亡过久,即使植入怨宿,也无法保证成功率。更何况为了保持肉身的一点灵智以便植入怨宿,还需要它在死去的一瞬间保持清醒,并怀着极端的恐惧、激动、兴奋等感情,条件就更加苛刻了。
一个月很快过去了。招魂镜及相关复生研究早已成熟,怨宿生物培养及生物活性检测也已经接近尾声,再拖下去就会错过最佳的植入时机。唯有合用的肉身,迟迟没有消息。王恕之早出晚归,天天长吁短叹。众修士们看在眼里,却无法可想。
王恕之再也没有选择。他为了深爱的女人复生,想出一条恶毒的计策。他绝不会自己动手杀人,但一定要拿到优秀的肉身。
次日,王恕之驾车停在闹市的停车场,然后长久驻足。面对滚滚人潮,快速遴选出可能合用的一具具肉身。选定的人身上,都被他寄上了一缕神思,以便比较和跟踪。
天色渐渐暗下来,一天又要过去了。王恕之终于选定了受害者,悄悄尾随着她。
那是个年轻的姑娘,大概来大学刚毕业。她面容清秀,戴着副眼镜,看起来很聪明,也不像有心脏病之类的暗疾。而且四肢修长,身材比例匀称,看得出来很健康。王恕之的神思悄悄探去,发现她居然灵窍通透,天生是修道的材料,想必移魂之后也一样出色。
此时正是深冬,半空中稀疏地撒着几片雪花。姑娘站在公交站牌下,胳膊上挎着大大小小的购物袋,脸蛋冻得通红。她脱下粉红的手套,拂去头上的雪花,然后把双手拢在嘴边,很可爱地哈气暖和一下,最后撑开购物袋口,对着里面的东西,咬着嘴唇,蓦然微笑。这个姿色平凡的姑娘,脸上洒满了幸福的辉光。
王恕之瞬间惘然了。他为什么非要她,这个陌生的幸福的人,去死?他不计代价复活道侣,是为了重新得到本已完满、更持续了上百年的无价幸福。而这姑娘呢?她的人生才刚刚展开,她的幸福最长不过二十年。她的一切,难倒就一钱不值,只能作为别人幸福的牺牲品吗?
王恕之的手颤抖起来。他杀生,他劫掠,他欺诈,他背叛,但他真的不忍对一个毫不知情的、拥有幸福人生的陌生女性下手。他的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小雪天,路很滑。公交很久都不到,站牌下的人越来越多了。好容易一辆拥挤的公交渐渐靠过来,等车的人群里不知有谁一推,站在前排的姑娘被挤下了路牙子。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眼看雪水路面上的公交刹车迟缓,她赶紧站起身来,顾不得裤子已经被污泥浸透,想要赶紧跑开。
头昏脑涨的王恕之,为此刻已经筹划了整整一个月。不等他头脑中反应过来,条件反射之下,准备好的法术早已暗暗出手。
刹那间,几乎已经停下的公交,陡然瞬间加速,在众人的惊呼中,狠狠撞上了刚站起身的姑娘。年轻女性那苗条的身形,如破烂的布娃娃一样,呼地一声远远地飞出十多米,瘫软在地上,不动了。她身下没渗出鲜血,不知是侥幸没事,还是有内出血。
刹那间,公交司机面色惨白,站台上的人鸦雀无声。过了片刻,才响起嗡嗡的议论和打电话声:
“……刹车失灵吗……”
“……挂错档了吧……”
“……赶紧打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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