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透过飘荡的云彩,洒下了一片金黄,暮色下的县城炊烟袅袅。
踏着余晖,到了城外营地,大伙早已没有了上午讨论昨晚出门酒席的兴奋,一路的泥泞消耗光了这群壮汉子所有精力。
这年月,物资匮乏,但面子看的极重。来客人、请了匠人、请人帮工、顾了短工,这些时候,吃饭桌上要有荤菜,要有好的看盘。
看盘是客人不会主动去吃的好菜,主家会热情的招呼,大方的更会时不时的夹看盘菜于客人碗里,客人也会礼让,很自觉会挡着夹菜,看盘下餐也还会继续上桌,再继续夹菜的礼让的,这也是一种礼仪传统。只有红白喜事、寿辰请酒宴席才可以全桌放开吃。
县城外人声嘈杂的营地,骡马时鸣,近十余排临时搭建的竹棚全挤满人,微风的傍晚冲次着各种味道,各种杂乱堆放的物资又自成方圆。几个商队掌柜的配合政府的人统筹清点粮食,配比骡马行。
救灾直接送钱去灾区是无用的,物资才是救命的东西,此时就和商人协淡好价格交易好,让商队把物资送去,特别是交通难度太大,现在拉车都不敢配比多,依靠骡马硬驮,当然价格与代价是极其高的。
自古以来,商人是最纯粹的人,追求利益不怕吃苦,不畏艰险。大灾大难时商力也算是一份主力,救了人命总是要认的,普通大众和文人公开骂这时候的商人是毫无道理的,交通因灾难影响更困难与行,也更危险不确定性,价格的飙升不能单纯的说丧尽天良。
我们上了名册的留下,明天开始配合商队骡马行。小掌柜让几个伙计把骡马车安排进县城的铺面,等明日回转,推车留下给大家运铺地油纸和稻草,还有些生活杂物。
小掌柜的不是年龄小,是管事的资格与档次小而已。
民国二十年全国性大水灾,江xi省也是重灾区,只是县政府已用电报层层上报了此政民合作救援队伍的消息和大概情况,物资需按原定计划出发支援武汉。紧接着江xi省上饶、九江等县市申请赈灾的报告通电全省,请求全省通力互助。
武汉三镇,比之全国,受害尤烈,水漫河堤护堤失败加溃口,到了人力穷尽问鬼神的地步,政府要员与乡绅父老抬香案,三牲五谷六畜敬河神,悲呼百拜求不应,然之奈何?
行进的长队,商队的人是幸福的,民夫是沉闷的,不是有县警队的护送,很难抵挡人们偷跑回家的心。
因贵溪县良好地理位置,而受灾较轻,人民的勤劳和善良促成了这支救援队,但这也很可能是江西向外省支援的唯一一支队伍了。
九天的路程中,见多了破败的村落更显荒凉,有的更似被抺去一样,洪水后的淤泥泛着腥臭,夹杂着树枝和石块,倒下的树木与断壁残垣满目疮痍。
不愿离开的人们在努力搜寻着可以吃用的东西,最终留下一阵无奈,见我们队伍,人们会跑过来略带差涩的乞讨,又在警队的驱赶下离开。
历经艰辛,到九江湖口码头,洪水退走修整后的码头区还是一片烂泥塘,就己经一片繁荣。我们比电报中商量好的预期时间晚了一天半,接我们物资的小货轮被商人一天问了八百遍能否租用。
懒人屎尿多的田芽子拉我到一边。“哥,出事了,武汉去不得,死好多人,发瘟疫了。千万别跟船去,码头的人都在议论,去武汉的商人都东西卸下船立马跑,都是自己带人去卸货的了,不敢用当地人。”
“瘟疫……”一股凉意直冲头顶,感觉汗毛都树立起来了,忙挤过不停搬着物资的人流找到龚家的小掌柜,告诉他这一噩耗。“完蛋了,武汉发瘟疫,我们人要赶快走。你去找县里来的那个骑大马的官,别说瘟疫的事,就说我们本来定的也就送到这,要赶回去了。快……”
抗货物上船根本没那心情,一副凶形恶象已凶退了几个催促干活的了,张望着等回信。
“那副县长说了,县里去两个人,警队去一个,商队去一个,来人多的四个乡镇队伍各去两个,自己商量去,装好船就出发,到时候不自觉就让警队胡乱送人上船也行。”
“完了,完了……去把这事告诉自己人,你他娘的别胡扯瘟疫的事。”
半下午时,物资基本已全部上好船了,有关系的商人在夹带私货上船,商量下的时间还是有的。大家集齐时,每个人都怪怪的,谁都不傻,该知道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都左右看,谁也不说话。
年轻的中山装走了过来。“我替你们去一个吧,还有个谁去。”远点地方站的镇上来的另外两个镇政府的人指指点点。
小掌柜无奈道:“抽签,就抽签……”
大伙互相打量着,然后全看向了我,冷漠的目光慢慢转为仇视。我咬着牙:“我去,总行了吧。爷回不来记得替爷烧纸,他娘的……”
“兄弟,贵姓啊?”终于讪讪的称兄弟了,这些人啊!
“老子叫王仁义,岭上王家王仁义,记好了,以后老子儿子上门,记得给碗饭吃。”心里是酸甜苦辣各种滋味。
叫过掌柜到一边人少的地方。“小籐箱子给我,我要钱买命,看到了地,能花大钱偷上船跑不。你包袱打开,给你藏五十块,你今天晚上偷偷找个商队伙计,花钱买通他带路,除了米和锅,两推车丢掉,什么都丢掉,全部给老子跑着回去,回去了千万别出来了。我十有八九回不来了,帮我给老太爷带个好,还望老太爷能多支应着点我家。”
我拎着小藤箱,挂着褡裢,似个英雄样率先上了货轮,上到夹板上后那抱拳道别的豪气一泻千里,坐下低头发愁。
货轮终于还是开了,那汽笛声很悠扬,飘向那未知,又似乎听见田芽子的声音,寻着声音,见他和中山装一起走来,不由一阵气急。“你他娘的疯了,赶快死下去。”急的我直拿脚踹。
“死下去,快死下去……”直把他向船舷拽去。
“哥……哥……船开了,开了……兄弟咋能让你一个人,是吧,咱们从小一起戏的兄弟啊!”田芽子半搂着我。
四目相对,两行热泪……
晚上的长江只余小货轮机器的突突声在回响,闻不到水声哗哗,探照灯在横着灯柱照着左岸行船,这样把握与岸边的距离循着行道前进,速度很慢,混浊的江水偶还可见到浮尸顺水而下在灯柱里一晃而过。
黑暗下的迷茫让人越发恐惧,时间长了像永不见天亮。三五成群的人抱坐在甲板上,默然无语,轰鸣中的幽然让人想冲下甲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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