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太阳一点也不温暖,公园里的游人被寒风劝退,唯有少年孤零零地愣在原地。刚才那位姑娘的脸庞仿佛飘在眼前,久久挥之不去。空荡荡的公园映衬着少年空唠唠的心,一丝酸楚泛出,少年觉得很不是滋味。
“想啥那!”突然,一个人影出现在少年背后,厚重的大手瞬间罩住他的肩膀,洪钟般的嗓音如雷贯耳,吓得少年三魂差一点出窍。
“老贾?你吓我一跳!”少年回头望去,一个虎背熊腰的胖子正一脸坏笑的盯着他。
“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看上刚才那漂亮妞了?”
“老贾,胡说什么呢?你这都从哪学的词?”
少年收拾画板,生着气起身就走。胖子微微惊讶,随即嬉皮笑脸地跟了上去。只见胖子一把搂住少年的脖子,勾肩搭背的走在一处。少年不再抗拒,随即一团疑云升起。
“哎?这个时间你不是应该在上班吗?”
“我跟老板请了一天假,上午去看我妈。现在嘛,你看这是啥?”
胖子大手一伸,一只喷香的烧鸡滋滋流油。少年不自觉地咽了口吐沫,不可思议地看着。这是他最喜欢吃的老杨家熟食,胖子真有心。
“你,你还记得?”
“什么话?你的生日怎么能忘?”
少年停下脚步,脸上透着感激。没错,今天是他十七岁的生日。可谁会在生日这天孤零零的到公园写生?只有他。父母一天到晚忙工作,好像那些工作比他重要十倍,百倍,千倍。这么重要的日子,一个看不见人影,一个要值夜班,有时候少年都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父母亲生的?
“老贾,多,多谢。”少年有些哽咽,茫茫人海之中有一个惦记你,关心你的人,这种感觉真暖。
“打住!别跟我这矫情。大男人老娘们唧唧的,真烦人!”胖子口中挖苦,可脸上却透着友善。人这一辈子会遇到很多人,有些人喜欢,有些人讨厌,可当你走到尽头回首往事的时候,心底总会有那么一个人的位置。朋友会有很多,可真朋友只有一个。
“你才娘们唧唧,不过你可又圆了啊。我看你不是贾圆圆,是真圆!”少年挖苦胖子,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趁他不注意脚底打滑溜了。
“嘿,还想不想吃烧鸡?你等等我啊。”
一胖一痩两个少年,嘻嘻哈哈的出了公园,消失在夕阳映照的地平线上。
没错,胖子的本名就叫圆圆。不能怨他父母没有文化,只是当时他的出生对于贾家来说是个圆满的结局。圆圆有个姐姐叫芳芳,芳芳和圆圆,儿女双全,筒子楼里所有人都十分羡慕老贾家。
胖子和少年是发小,从小一起搅合过尿泥,又一起上小学,上初中,友情比钢铁还要坚固,可四年前的一次变故让贾家几乎家破人亡。父亲自杀,母亲发疯,姐姐离家出走,唯剩个小胖子为了给母亲治病,辍学开始汽修厂的打工生涯。
“周姨,身体还好吧?”少年收起笑容,变得严肃起来。
“我妈啊,还那样。谁也不认识,见人又哭又笑的。”
当初胖子的妈妈亲眼目睹丈夫吊死在面前,整个人的精神瞬间崩溃得了失心疯。住在安宁医院里已经将近四年,街道给贾家办了低保,加上胖子打工挣钱勉强维持着住院费用。
“那,你姐?”少年扭头试探,眼神里充满矛盾。
“我没有姐,她不是我姐。若不是因为她我爸也不会自杀,我妈更不能疯!”胖子斩钉截铁的打断少年,脸上写着愤怒和怨恨。
小的时候父母总是因为钱而争吵,由于生下他家里的积蓄缴了罚款,日子过得紧巴巴。他从小就觉得自己多余,倒是姐姐时常给他安慰。他曾经觉得姐姐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万万想不到这个最爱他的人却给了他致命的伤痕。
“我只是想说,毕竟她。”少年急于解释,他一直想让自己这位朋友放下心魔。
“毕竟什么?别跟我说什么血浓于水的屁话,但凡她要有点良心也不会对爸妈做出那种事情来。”
“可万一你姐她有苦衷呢?”少年印象中的贾芳芳是个心地善良,与人友善的大姐姐。他一直不敢相信她会做出那种大逆不道的事情,也一直觉得她是不得以才抛下这个家离开的。
“苦衷?当初要嫁人的是她,当众悔婚和别人私奔的也是她。若不是这样,我爸至于万念俱灰的寻死吗?”胖子说着一拳打到街边的路灯上,惊飞一只喜鹊,引来路人驻足观看。
“你别激动,我不说了。”少年知道要想化解心魔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于是赶紧拉着胖子离开。
筒子楼是种红色砖瓦水泥建筑,始建于七十年代末。最开始能从棚户区搬进筒子楼的清一色都是重型机械厂的中干,后来逐渐条件放宽,机关的职工也就借了光。胖子的父亲是机关财务处的会计,幸运的分到了房子。
红砖黑瓦的筒子楼见证了工厂的兴衰,本身也成为历史的末位者,等待它的将是淘汰的命运。胖子和少年的家是对门,少年一家是最晚搬进筒子楼里的一户,有如此幸运还是因为少年的父亲在工作中立了大功。
“嘿,同样的屋子,怎么你家就整洁干净,我那就像个狗窝。”刚一进门,胖子就连连感慨,“这人跟人真是没法比哦。”
少年知道胖子心里头别扭,不想接话茬。心里想屋子干净又有什么用,家又不是比干净的地方,家应该是热闹的地方,冷冷清清的和公园又有什么区别。
“胖子,洗手吃饭吧。”
“哎呀,阿姨都把饭做好了啊。”
餐桌上整齐地摆着美味的饭菜,从冒着热气的状态来看应该是刚做好不久。令人惊喜的是中间放着一块美味的奶油生日蛋糕,旁边还有蜡烛。
“儿子,生日快乐。你已经是大人了,爸爸妈妈不能陪在你身边,希望你能理解。”胖子一把拿起桌上的纸条,有模有样的读起来。
“妈妈今晚有台重要的手术,你爸说争取早点回来陪你。桌上的饭菜要是凉了你就热一热,爸爸妈妈爱你。”
“嘁,我不理解。”少年白了一眼胖子,明显能感觉到对方在占自己便宜。人生的十七岁只有一次,爸妈真的忙到连陪儿子吃一顿饭的时间都没有?少年心里酸楚,嘴上嘟囔,不过至少还有个没心没肺的胖子陪在自己身边。
“来,阳阳,咱们赶紧点蜡吃蛋糕吧。”胖子见了甜食就像饿狗看见骨头,边说话边喷吐么星。奶油蛋糕对他来说真是稀罕物,他早就忘了是什么味道的。
“免了,直接吃吧。”少年无心许愿,他唯一的愿望就是父母能多陪陪他,这根本无法实现。
“那怎么行?仪式感必须有。”胖子不由分说插上蜡烛,熟练的掏出打火机点燃。
“你这词都从哪学的?还有你为什么有打火机?难道你学抽烟了?”少年忽然觉得自己这位朋友有些陌生,一个学生和一个汽修工人之间那种隔阂感越来越显得突兀。
“没有,打火机是修车时用的。”胖子有些不自然,自打上班以后他与这位发小是聚少离多。可以说从他走上社会那一刻,他们的人生就已经不可能重合。他每天下班后和狐朋狗友去录像厅,去台球社,去歌舞厅,花花世界的灯红酒绿逐渐洗去他身上的稚嫩,让整个人看上去非常社会。
“来,许愿吧。”胖子不由分说的拱着少年吹蜡烛,他实在是太想吃奶油蛋糕,恨不得一口吞个过瘾。
半大小子吃饭绝对可以算得上风卷残云,两个人你追我赶不到二十分钟就把饭菜一扫而空。时间还早,胖子不想回那个狗窝,两个人就在房间里躺着,聊着。
“你还爱看这些杂志?”胖子指着书架上的《奥秘》望着少年,他知道自己这位发小性格孤僻,上学时时常抱着本杂志看得津津有味,一坐就是一天。
“很久没动过了,我最近在学画画。”少年指着画板平淡如水,不到一年的功夫他的画画水平从无到有,自我感觉非常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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