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红云腹痛有些加剧，她用手紧紧地按住疼痛部位，蹲下身来。她知道早上陆会秀开车走了，以为他是去钓鱼，却原来又去会老情人。他什么事都想瞒着她，当然这与她从不过问他的私生活有关，可时间长了能瞒得住吗。她早就发现他有一个相好，经常找机会单独出去，大概就是这个做花卉生意的了，要不然，他这个不喜爱花草的人，有几次竟从外面带回一二样花草来，这不就解释的通了。
周磊关心地说：“你得去看看医生。我不坐了，得干活去。”他站起身，与眼前身材瘦弱单薄的女人告辞，便走出这个长满花草的园落。心里想，看她家境挺好，但好像过得也不快活。
储红云的确过得不快活，内心压抑郁结得很，心里装满了事，却没有人可以倾吐。她打小就争强好胜，在小学和初中时，一直是全年级学习尖子、班干部。在家又是父母最小的孩子，上面有几个哥哥姐姐疼着护着，虽然家在农村，几乎没受过什么罪。后来她考上大专，毕业后直接留在县城工作，这在当时全乡同龄人中间几乎绝无仅有。再后来，她与陆会秀结婚，风风光光地出嫁，迎娶她时的场面，让全村乃至全乡的人啧啧了好长时间。她经常想，是不是开始的路走的太顺了，后面的路就不会太平坦。难道人真有宿命，就像老人们常说的，老天爷不会让一个人什么好处都占尽。
储红云坐在院子里，看着被自己打理的井井有条的小院，幸福树枝叶繁茂，碧玉叶圆如伞盖、飘香藤向上缠绕，红掌于绿片中俏然傲立，还有几盆白色和金色的秋菊花期正盛，整个小院被植物有机的生命衬托的生机盎然。她又抬头看看蓝天，今天的太阳躲了起来。天空中白云朵朵，蓝天被厚重的云朵分割成一个个碧绿的湖，就像镶嵌在九寨沟里的海子，令人梦幻神往。
人生不会重来，假如可以重来，她决不会重蹈覆辙。从她主动切割与方成文的联系，断绝同他的关系，开始追求和享受物质生活的改变带给她的快感时，也许她一生的痛苦就已经注定，只是她那时还天真地以为，命运是自己可以掌握的。又或许她不是一个可以放得下的人，因为这样的性格，才导致自己总是活在后悔中。方成文就是她一生放不下的人，她与他从小学同桌，到初中同班，再到高中同校，再后来到她大专毕业参加工作，他一直是她精神世界中的一部分，从来没有失去过分量。改变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约是她分配到县城工作，一切都来的太容易了，世界在她的眼里变得色彩斑斓，所有美好的物质生活似乎触手可及，那时她虽然仍与方成文保持着通信，但人生观已经悄然发生了移位。从接触到单位里少男少女开始，她就开始想，那个远在南方打工的方成文还能配得上自己吗？那时的她，犹豫、彷徨，痛苦、失眠，终于有一天，她答应去赴陆会秀的约会，在影剧院黑暗的座席下，她的心如乱撞的小鹿被陆会秀吻起，她被这个大胆的男人引诱着，越来越深陷其中，终于有一天，她提笔给方成文写了一封断绝关系的信。
一粒泪珠从她的眼睛悄然滑落，微微起风了，风有些寒意，快入冬了。储红云没打算站起来，她揩了一下眼睑，她在微信中找到方成文，点开他的头像，真实的他要比微信里的头像精神。从她加了他的微信，还从没有用过，多少次点开他的微信号，又退了出来。和他聊什么好呢，似乎也没有什么可聊的。一切都太久远了，没有了情感基础，没有了共同的兴趣追求，也就没有了共同语言。她的初恋，那么美好的初恋，被她亲手给丧送了。
储红云回忆起她与方成文在一起时的所有美好往事。初中时期，她扎着一对马尾辫，活泼俏皮，无忧无虑。那时方成文是班长，她是学习委员，两个人总在一起，或帮着老师维持班级的秩序，或收缴发放同学们作业。方成文那时在全班长得最高，学习又好。她从两个一齐当班干时，就开始暗恋于他。情窦初开的女孩，总是在心底小心翼翼地维护着那份纯真的感情，偷偷地分一份吃的水果给他，买来新的文具盒换下他旧的，告诉他衣服有味道了要勤换洗等。针对班上同学们对他发难时，勇敢地站出来帮他发声，名义上是维护班上的纪律，实则帮他维护当班长的尊严。只是男孩子在这方面总是比女孩子懂的迟，他那时什么都不懂，有时还出卖了她的心计，跟着全班同学一起大笑。慢慢地，他长大了，嘴角长出了黑色的胡须，人也变得深沉了，她从他的眸子里，看出得了他对她的欣赏，也接受了她为他作出的一些异于其他同学的亲密举动。从那时起她开始注重打扮，注意形体和肢体语言，时常有意无意间对他多了默默含情，也懂了什么叫暗送秋波。他俩的感情稳定发展，虽未言明，但比言明更让她放心，她感到一切美好的未来还刚刚开始，少女的心如同深山里处处绽放的兰草花一样，清香迷人。
他俩又一同考入区上的高中，每周六下午他俩乘坐同一辆车回到公社，周日下午又乘同一辆车返回学校。彼时，他俩的恋爱关系已经私下明确，这方面也是她主动的，在与他的交往中，他似乎总是处于被动的状态。那是初中毕业后，她接到高中录取通知书的第二天，她以还他书籍为名，从她居住的下院村，来到他居住的上院村，找到他的家。方母看到一个陌生的女孩子，到他们家找方成文，高兴坏了，忙让小女儿去喊方成文回来。方成文正在菜园子里锄地，听说有一个女同学找他，就猜出是她，放下锄头，在小溪里洗了一把脸，就往家里跑。看到她时，眼睛发亮，脸色通红，双手在衣襟上使劲地搓。时至今日，她仍清楚地记得他见到她时的窘样。他俩见面说的第一句话，她却记不得了，但她回想起来，这是他俩初中毕业后，分开长达一个多月后的第一次见面，她当时的心也“怦怦怦”地乱跳。
她俩单独相处了一会，她将书籍还给他，是毕业前她向他借的两本小说，一本是张扬《第二次握手》，一本是的曲波的《林海雪原》。他们相互说了到高中的打算，他坚持高中上文科，说将来要当一个作家；她却现实的多，说理科上大学容易一些，最低也可以考一所好的大专。她那时还害羞的很，却不似他，比她更显得腼腆拘谨。她笑他在自己的家怎么这样害羞，他当时脸肯定更红，像熟透了的红苹果。
临走时，她暗示他，书中夹着她写给她的一封信。他想马上找出来看，她不许，说等她走了以后再打开。雪耻是她写给他的第一封情书，真正的情书，在那封信里，她第一次向他透露了自己的心迹，表白了自己对他的感情。至今，储红云每当回忆起那时她和他见面时的情景，内心仍止不住地激荡起层层涟漪。
高中三年，他俩虽同校，但不在一个班，文理科校舍都划分为东西校区，学校对高中生的恋爱管理的很严，他俩虽偷偷地约会，也是在极严密的防范下进行的。生怕老师逮到成为学校的典型。当然高中生出现这样的典型时常发生，见怪不怪。但他俩还是躲过了学校和老师的严防，亲密关系更进了一步。他俩会利用周日返校时的空档，偷偷去看一场电影，或到西山顶上看落日的余晖。周围没人的时候，她们并排坐在青石上，她将头靠在他的肩上，而他一动不动地任她靠着。她有时心像疯长的草，想让他吻她的唇，像小说里的主人翁一样拥抱她，可是他正襟危坐，目不斜视。而每一次这样，就更赢得她对他的尊重，成为她学习的动力。
三年高中倏忽而过，仅仅因为录取与落榜的差距，他俩就像两辆并行的列车，在人生的岔道口，被动地驶向人生的不同方向。他背起行囊，踽踽独行去了南方打工，而她在欢笑声中，意气风发地继续深造。她写信鼓励他不要气馁，自己仍旧爱着他；他回信让她好好读书，Uw.ｕkansh.让她忘了他，一个农民与一个大学生的恋爱就像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座大山，无法翻越。她继续给他写信，而她的回信很短，很现实。她的心在滴血，她想他可能比他更难以承受这一切。他俩之间的信也就越来越稀少，信件的内容也变得越来越理性、客套、简短，有时她提起笔都不知道如何写第一句了。那种初恋的激情，仿佛像一块透明的玻璃，被时间的砂纸打磨的粗糙起来，已不能透彻地看清遮挡的物体了。
当她毕业后参加了工作，尽管内心仍不愿接受初恋的失败，顽固地抵挡来自方方面面的情感诱惑，还不时给他去信。却也知道，他和她没有此生再没有戏分了。她知道责任在她，现在回想起来，根本不怪他。从她上大专开始，她总想让他如何如何，按她的设想去复读，以居高临下的口吻劝他这样那样，其实不就是不满意他的现状吗！她总以为自己对他的感情不掺杂任何目的，而不知道体谅他当时的处境、心境，其实这与别人一样站在高台上，一遍遍向落水的人重复着如何自救，却不知应该走下去，尽可能帮助落水之人恢复体力。
储红云望着自己的小院，满院的花草是她多年精心伺养出来的结果，如果她当年能够像呵护这些花草一样珍惜她和方成文的感情，而不是那么的物质、虚荣，那么即使日子过得没有现在这样安闲，至少她的心境会像蓝天一样透彻，会像花草一样清静，会有自己值得回想的过去，而不会像现在这样，胸腔里堵着一堆草，乱糟糟地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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