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奇怪,尽管在最初的相处里有着这样或那样的不愉快,李从明和钟无离还是无可避免的成为最亲密的伙伴。在孩子的世界里,他们是家规森严大院里的唯一同盟者。如果说之前李从明的顽劣全部来自于无所是事的宣泄,那么钟无离的到来则像是给沉闷生活带来新鲜血液般新奇。在李从明眼里她跟院里的其他人都不一样:她总是笑意盈盈地,也总是安静的,却会给他说四方院墙外的那些趣事。最重要的是她总是迁就他的意见,从来不会反驳;还愿意陪他做所有在别人看来可笑至极的游戏,而且永远不会嫌烦。大院里的人终于落得清静,也就由着他们去胡闹,只要不打扰别人做事就行。
日子一如往昔继续着,虽然仍旧时常让张齐愤怒失望,但在赵无眠的悉心教导下李从明的言行举止确实一天天好起来了。管家一直谦虚地推让这是年岁增长的功劳,却足以让李微兰的慈母之心深感欣慰。往后的岁月里,这位大院女主人的所有精力都牵扯在孩子的功课上,在孩子的吵闹顽皮上,在孩子偶尔生的那些小毛病上,并且甘之如饴不辞辛劳。他是她快乐的源泉,是生活的全部期望和寄托。说到底她也是个温柔的寻常女人,自觉以她的所见所识,还是能够理解人性深处某些不堪直视的东西的。所以,当大院内的风言四起,她并不以为然。毕竟全安平也找不出比李家大院更富有的人家,而且整个村庄都是她的私有财产,她是唯一的继承人--至少目前看上去是这样--她有足够的资本傲慢。而张齐呢,既没有钱也没有可以拿来炫耀的出身,在和她成亲之前只是一个流落至此的落魄外乡人。
可以这么说,他现在拥有的一切全部仰仗他的妻子而来。任谁都认为他理应珍惜,更有好事者嫉妒他一步登天的好运,恨不得找个由头能将人拉下马来,以解平生不得志的心头之恨,亦或是能够取而代之。就这样,本该见之退避三舍的隐秘之事,成为安平饭后田头的香艳谈资,多少人热切地盼望着一场热闹的结局。最后,消息是李四撺掇着桂嫂去女主人面前告发的,美其名曰要为主人在大院内外张着眼。没成想李微兰听了一点没气恼,反而无所谓地笑了笑说:“不就是一个小寡妇么,去就去了呗。我们家是爷们,不吃亏。”
如果现实能像心里想的嘴上说的那样理智清醒,那么生活该是多么轻松惬意的事情。李微兰一开始的不明智之举即是那过于旺盛的好奇心--大概是她太闲了,脑子里一旦装进某种念头就挥之不去,也是带着戏谑的心态,想到要查问张齐的去向--这就看到了最不愿看到的一幕:她的丈夫躺在别人家的躺椅上,悠然自得地闲谈着这个家里的琐事;一个看上去比她儿子略微大些的男孩子,端坐在桌前一笔一划写字,嘴里喊着让爹爹快来欣赏他的作品;一个清秀爽利的女人拾掇起饭桌上的碗筷,温柔地望着眼前的两个人,轻声询问今天饭菜可算合乎口味。已是秋日,屋外大风呼啸,李微兰却不觉得冷;屋内的温馨画面点燃了愤怒,灼红了双眼。她一脚踢开了门。
至此,所有自以为是的宁静幸福彻底结束了。从为数不多的出门回来之后,李微兰整个人就近乎癫狂了,变得暴躁易怒,一点点小事就会让她心烦意乱,进而斥责不已。以前可是温和可亲的。面对巨变,大院里人人自危,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为了什么事,院里就会突然鸡飞狗跳起来。而更为麻烦的,是她不能容忍失德的丈夫出现在眼前,一起吃饭都不行。又无法忍受他不在家,一旦遍寻不着人影就开始控制不住地胡乱猜测。她后来的不明智是:把所有人都拖进她那绝望情感的深渊;既不原谅背信的人,也不宽宥自己。就是不光折腾别人,她还变本加厉折磨自己;比如固执地不吃不喝,比如任性地站在寒夜里吹冷风,流眼泪。大概是幻想有人畏惧她的愤怒,从而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会主动跑来跟前一再请求原谅。没想到的是,那个本该跪在她脚旁痛哭流涕的人,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每天照常过问大院里的大小事宜--或许他认为小心翼翼收藏的秘密已完全被揭露,再没有躲藏或者解释的必要,那多少会有些狡辩的意思,谁会相信呢--这份听天由命的态度落在受害者眼里,就是明白无误的毫不在意和对自身罪孽的不思悔改。
落在旁人眼里,李微兰最大的不明智,是把所有感情和信任投放到一个大家认为不值当的人身上。解决困境最直截了当的解决方式就是和离,像她这种位置的女人的确拥有这种权力。当心腹之人小心试探她的心意时却遭到了激烈反对:比起强忍下的委屈,失去才更加让人痛苦。“应该还有别的什么办法吧?”她只好这样宽慰自己。
或好或坏,日子还是要继续下去的。慢慢地李微兰不再跟张齐针锋相对,类似一开始的彻夜吵闹不休也不复存在,两个人甚至还能心平气和坐下来谈一谈关于收账支出的事;大院里显出一种反常的宁静。所有人都以为她想通了:否则还能怎么样呢,类似事件对于男人来说稀松平常,大可不必如此揪着不放,显得十分不贤良。却没发现,在两个人争执愤怒到极点都想用舌头置对方于死地时,躲藏在门后的那一声长久的带着稚气的叹息,似有魔法般一下让李微兰动弹不得。从此她就对这件事闭口不言了。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纷纷庆幸终于不用在坏情绪的阴霾下胆颤心惊。也没有人足够细心去察觉她胸间细微的急促起伏预示着什么,尽管日渐消瘦,他们也只以为是日夜优思加烦闷的结果。毕竟她还很年轻,发间还未见一丝白发,谁又会去猜测那最糟糕的结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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