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桂子微黄,厅前那棵从李从明出生之年便种下的桂花树,已然愈发茁壮繁茂,盛开着许多年前一位母亲对自己孩子的诸多期许。天空清新欲雨,大院上空不时有灰丝状流云穿梭而过。凉风徐徐,花瓣或者落叶乘风而去归落尘土簌簌作响。
“我不愿意。”面对眼前满是盛情难却的笑意,再看看蹲在刘太太脚边玩耍的刘阿满,李从明斩钉截铁地拒绝着。
话落笑意止,厅内的气氛骤然压抑起来。刘家夫妇将目光转向李顺,见他顾自喝茶没有转圜的意思,只得悻悻一笑。
真心着急的二爷坐不住了,这亲事要是不成,那么即将到手的好处也就没了影,于是抢先开口训斥李从明:“你有什么不乐意的呀,这多好的事啊;就你这条件,能赶上这好事都算--这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啊。”
原本听到刘太太提意让自己和刘阿满结亲时,李从明已经有几分屈辱感,只是不好发作。再看二爷这么迫不及待的架势立马又平添了愤怒,就面带讥讽地问道:“这打着灯笼找不着的好事给你,要不要?”
二爷被问得一时语塞,恨铁不成钢地朝李从明翻翻白眼,然后求助于李顺:“爹,你倒是说句话啊,别喝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父母不在就是由你做主,哪里轮到他自个儿挑三拣四。”
李顺放下茶盅,定定地看着李从明,顺势瞧了瞧院里的那几抬聘礼。他是想应下这门好处颇多的亲事,又怕外头议论,他为了钱财生生把本家孩子往火坑里推。他实在不愿落个见钱眼开的名声,毕竟他家李从德去了县城读书,若是门路打点得当,说不准以后能在城里谋个一官半职,可不能坏了家族声誉成为孩子仕途上的拖累。
“还真是万事都不得两全其美之法啊。”李顺不由得在心里一声感叹,手指不自主地在桌上敲了敲,以解烦躁。
敲击声落在刘老先生眼里,以他的判断不过是想借机抬抬价,略一思索便下定决心说:“这样吧,我也不必说些违心的话,故意贬低从明少爷,我就是很满意这个孩子。倘若对聘礼不满意的话,还可以再商量,这都是可以商量的事情;还有,若是觉得与我们住在一起觉得不自在,你可以另选一处庄子住下--”
“我不去别的庄子,我要跟娘一块儿。”听到刘老先生的话,刘阿满嗷嗷着冲了出去。转身发现娘不见了,又回头准备将刘太太拖走,刘太太稍有推脱直接扛起便跑,一溜烟没了影。
就这样,婚事因为李从明的坚持拒绝没能一蹴而就,眼睁睁看着那几抬真金白银被搬上车拖走,使得二爷大为光火。不等刘家人走远,当着仆人的面,他就揪着李从明的衣襟把他抵在门柱上,气急败坏地喊着:“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你知道吗,你以为你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么,人那种富户人家能看上你那是你的造化,出了这个门多少人上赶着,你懂不懂?--真是个讨饭碍事的--”
气晕头的二爷还想对李从明动手,被站在不远处的李顺制止,并喝退围观的仆人。等到二爷气呼呼走了,他慢走几步过来,边想边对李从明说:“你二叔性子是急躁了些,但总归是望你能好好的,刘家对你来说真的是一个不错的归宿--”
然而李从明对这番说辞并不信任,面上也是满满的怀疑;说到底还是过于年幼的缘故,不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李顺说着说着便觉得说不下去了,而李从明则对任何劝他接受亲事的话都秉持十分的抗拒和愤怒,认为是对他的轻视和侮辱,心里很是气不过。
“如果让李从德和刘阿满成亲,你愿意吗?”李从明故意反问道。“你自己都不愿意,对不对?”
“你有什么资格说他?”正准备离开的李顺激动地返回来破口大骂,“你拿什么跟我们家从德相提并论?你算个什么东西?”
也是突然间李顺清醒过来,意识到失态了,又继续对李从明语重心长地说:“这件事你也不要有不好的念头,你还小,很多事的想法跟我们这个岁数的人不一样。你还不能理解这个世道的本质,人能好好的安稳的活着,其实很艰难;一无所有的人只能卑微,如果有改变的机会,最好能不顾一切抓住它;你总不能永远活在泥潭里,去怨恨别人活得体面。”
李从明握了握手掌,心里很慌。他明显感到自己被轻视,又不知道该怎么反击,嘴上却仍不肯认输,冲着李顺背影喊:“你们把原来属于我的都还给我,我还有哪一点不如别人?你们占了我家的宅子,我家的田产,反过来还笑话我一无所有,不觉得可笑吗?”
李顺一时愣住了,转回头望着李从明,像是打量一个陌生人。
他惊觉这孩子到底是长大了,应该要考虑以后的出路问题:长住李家大院已经十分不合适,直接撵出去从道义上又说不过去。为此一连苦恼数日,终究还是忍不住和赵无眠唠叨起来。某个晚上,赵管家报账目的时候察觉到他不住的叹气,便询问起原由。
“还不是从明那孩子嘛,”李顺不无忧虑地说,“今年也十五--十六了吧;也怪我平日里对他过于纵容了,把他养得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书也没能读完全;他以后可要怎么好啊。”
赵无眠抬头看了看,仔细思量着李顺的话:“老爷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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