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风雨同舟,携手相伴,每当想起来自己的夫人年小鱼——这位颇具才情的如花美眷,夏老先生就不由得百感交集,感慨不已。
夫人年小鱼平时对自己疼爱有加,生活上照顾得无微不至,嘘寒问暖,知冷知热,端汤奉茶,敬如上宾,可以说是尽职尽责,做到了一位女人应尽的分内之事。
可是,这位如花美眷有时候也会冲自己撒娇、耍脾气或者使小性子,甚至是莫名的、无厘头的纠缠不休,这让自己颇为苦恼而又不便发作,好在这种情况并不常见。
有时候他就在想,这就是自己挚爱的人——不做作、不矫饰、不隐瞒,既然爱她嘛,就要爱她的全部,当然其中也就包括这些。
这一次,自己要离家赶赴前线参加抗日队伍,夫人竟然没有反对和挽留,而是忙前忙后地主动帮助着收拾行李,表示愿意积极承担书院的日常事务。只是从她的眉眼间不经意流露出一丝丝的忧伤和无奈,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稍纵即逝,难以捉摸。
哎……其实,夫人何尝不是在担心自己呢?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手从衣兜里掏出来一个东西,庙里十分昏暗,看不清楚,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夫人临行前送给他的一只精美的荷包。
这只是夫人亲手缝制的,荷包上精心绣着美丽的莲溪、荷花和书院,两行清丽秀美的小字依稀可辨:
居住莲溪畔,近水先得月,庆有意因荷得藕;
读写书院里,向阳早逢春,幸无愧投笔抗倭。
夏先生想起了这副对联,字字工整,笔笔遒劲,历历在目,这是夫人为他而作,为他而绣,为他而吟,也是为他饯行、壮行的呀。
夏老先生睡不下去了,他已经感动得热泪盈眶,不能自已。他深情地摩挲着手中的荷包,马上又想到自己即兴回赠给夫人的一副对联:
携手廿九年,年年岁岁花相似,惟莲溪小鱼愈品愈鲜美;
苟活知天命,夏冬春秋境不同,偕书院光华且爱且珍惜。
一束微弱的光亮斜斜地透进庙里,夏老先生摸索着站起身来,他背起行李,拜过福德正神,走出土地庙,急匆匆地向前赶路。
他记得信使说,日本鬼子就在许昌——漯河一带活动,张铭轩县长他们就在沿线附近,他朝着那里一直走就行了。
夏先生边走边打听,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他心中焦急,身体困乏,感觉难受极了。
他想起了抗日前线的子弟兵,他们为抗日而浴血奋战,为保家卫国而不畏牺牲,而自己就要和他们一样投身到抗日的钢铁洪流中去,以满腔热血和实际行动为驱逐日寇做出贡献。
想到这里,他顿时感到浑身又重新充满了力量,身上的困乏也早已逃跑得无影无踪了。
夏老先生早就已经离开了项城县域,一步步接近了抗日前线。他走进一个村子里,抬头看到一位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老汉,就想着要走上前去打听情况。
哪知老汉听到问话后竟然一言不发,却默默地弯下腰从地上捡起半只破瓷碗,接着往膝盖上猛地使劲一磕,两只手便分别攥着一爿破碗碴儿。
老汉右手熟练地夹着两爿破碗碴儿,粗糙皲裂的老手猛地一抖,“啪嚓啪嚓”地击打起来,声音清脆悦耳,节奏紧凑明快。
就这样击打了好大一会儿,老汉终于开了口,他一边击打着两爿破碗碴儿,一边张开嘴数落起来:
(双手稍稍抱拳当胸)
尊一声先生你打哪儿来?
为啥子自个儿敢搁这儿呆?
你知道村子里为啥破落衰败
空空落落凄惨悲哀?
老哥俺实不相瞒给你说,
这儿原本是抗日前线铁匠台。
(故意伸出头、瞪着眼惊讶地问)
……铁匠台?
对,没错,就是铁匠台!
(语调带着哭腔地)
铁匠台啊铁匠台,
(咬牙切齿地)
小鬼子他娘哩个黑心烂帮子白菜!
搁这儿千年古村铁匠台,
小山似的木头铁匠台上摆,
熊熊烈火撂进了干劈柴,
“訇”的一声就烧开:
男女老幼大人小孩。
(咬牙切齿地)
小鬼子他娘哩个黑心烂帮子白菜!
俺劝你呐先生哎,
哪儿来你还哪儿跩。
可别走哩晚喽,唉!
俺估摸着小鬼子还、还,
(咬牙切齿地)
他、他、他娘哩个黑心烂帮子白菜!
还会再、再拐回来。
(明知故问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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